《春天,十个海子》是海子人生的最后一首诗,创作1989年3月14日。
在诗中,诗人塑造了“十个海子"这种主体分裂的意象,通过悲哀而断续的思路、分裂而破碎的意象、不连贯的呓语,散发着一种独自绝望的情绪,传达自己的伤痛而悲凉的心境和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整首诗运用大量象征、比喻、通感等表现手法,编织出多层次、天马行空般的意象叠加,富有想象力和冲击性,具有浓厚的个人意识色彩。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该诗作于1989年3月14日凌晨3—4点,可以看作是海子的绝命诗,在创作这首诗12天后,海子即自杀。海子创作该诗以表达他或是虚构或是在幻象中所看到、感到的“狂欢式”的死亡仪式所透露的绝望和死亡气息。
海子(1964—1989),当代汉语诗人,原名查海生,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人。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毕业后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已出版作品有《土地》《海子、骆一禾作品集》《海子的诗》《海子诗全编》等。海子在其短暂的生命里,以燃烧的速度写下了大量的优秀诗篇,最后以其死亡,铸就了当代诗人的神话和悲剧。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诗一开篇就以旁观者的视角陈述了一个明确的事实:海子已经如圣人般死而复生了。他们苏醒后都在做些什么呢?“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再度现身的“十个海子”,用嘲笑,坚决地和“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划清了界限,他们不明白,“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否就此判断“这一个”才是诗人的真身呢?并不尽然。有的论者将“十个海子”与“这一个”海子对立起来,认为诗人借哀愁的弱势者之口,抒发着心中的愤懑,但细读首节,“十个海子”埋怨般的诸问未尝不可理解为诗人对自己的无奈讨伐。诚然,“嘲笑”一词确有贬低之意,但身处矛盾纠缠中的诗人是否真的始终与看似正面的“这一个”海子为伍,尚无法定论,所以也就不能武断地将“十个海子”视为黑暗的化身。“在光明的景色中”,原本应该回归希望的“这一个”海子仍在酣睡,而经历了死亡,又重见天日的“十个海子”已经复活,他们可能是怒其不争的诤友,亦或是复仇心切的仇敌。
“低低地怒吼”着的“十个海子”,在重获新生的春天,陷入久违的狂欢。他们“扯乱”了“这一个”海子的“黑头发”,然后“骑”上他,绝尘而去。“扯”、“骑”、“飞奔”、“飞扬”,暴力性的词语充斥着读者的视线,这还不够,之后还有“被劈开”的酷刑。“沉睡”的“这一个”在一系列暴烈的虐行之后,终于感到了“疼痛”,只是这感觉不止作用于他一人之上,连生长的土地也到处“弥漫”着刺骨的痛。喧闹的骚动,不仅刺激着“这一个”还沉浸在“悲伤”里的海子,又何尝不会反噬给痛苦的始作俑者——看似欢蹦乱跳的“十个海子”。解铃还须系铃人,曾经的心结必须由当事人来解开。灵魂中,长久以来无法化解的矛盾,需要有一方表明姿态。面对还在怀疑中徘徊的“这一个”海子,“十个海子”终究还是用自己的残酷方式,唤醒了不该继续困惑迷茫的昔日对手。就算被误解为背叛、堕落的分身,也不算怎样。若能换来“这一个”海子的重新振作,哪怕再次沉入黑暗,他们也在所不惜。
“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只剩“最后一个”。告别了不是仇敌的“十个海子”,“这一个”海子也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出路。他并不因暗夜曾经的羁绊而继续怨天尤人,反而向往起过去深深困住自己的冬夜和死亡。这种悖逆的生存方式和倾心对象,不禁令读者唏嘘。或许重生的他在原有的环境中已经找不到那种最初的感动,于是,才将热烈的目光投向了“空虚而寒冷的乡村”。在他看来,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继续坚守的理由。“高高堆起”的作物“遮住了窗子”,诗人甚至饶有兴致地叙述起它们的具体用途。温饱和繁殖,中国的乡村中两种最原始的生存目的,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是,在其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庄重,反而觉出了几分肃穆的仪式感。简单的欲望,直接的表白,无遮无掩,大鸣大放。忘了那些浮世中的纷纷扰扰,仿佛这才是人类最最重要的任务。诗人好像也被这种直白的表述激发出了呐喊当大风从四面袭来,早已无视自身职责的人类,究竟在想些什么假如按照前几节诗的逻辑,末节中的“你”应该指“这一个野蛮而悲伤的孩子”,难道是“诗歌海子”又卷土重来,以逼问的方式让他解释清楚自己感伤的源头被追问的“曙光”毕竞尚未来临,暂时只是倾心黑夜的人们内心的光明,只是,当它变成一个无解的名词,“这一个”海子或许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焦虑之中。
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陆耀东:这诗既有浪漫主义的熏香,更多的是现代主义的意味。语言很有特色,关键处常隐伏着多义,如“你所说的曙光是什么意思”,至少可作多种理解(如可理解为:我没有见过曙光;根本没有曙光;曙光是黑暗;曙光就是我所抒写的一切等),这,正是海子诗的神妙之处。(《扬子江诗刊》“新诗第二课堂”栏目)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敬文东:海子的抒情短诗是当代中国诗歌的精品。《春天,十个海子》是海子最好的短诗之一。这首诗描写了自我的分裂,描写了内部的疼痛,描写了农业和农耕时代内部的巨大荒凉,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尤其是最后一节,其力量,抵得过描写农耕时代的所有史书的总和。(《扬子江诗刊》“新诗第二课堂”栏目)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周瓒:这是一首带有超现实意味的抒情诗。文本中的“海子",这个名字代表的既是诗的作者,又是从诗人内心分离出来的角色。后者,可以被看作诗人本真的自我,“十个海子”并不是确指复活者的人数,联系下文看,应该是显示更新力量之强大。全诗表现的,与其说是光明的景色中的自我超越,不如说更是一种内心分裂所呈现的生命张力。(《扬子江诗刊》“新诗第二课堂”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