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子·柳丝长》是唐代文学家温庭筠的词作。此词所写的是一位女子长夜闻更漏声而触发的相思与惆怅。上阕围绕“漏声”写相思中的女子对外界的种种感受和印象;下阕承上,转写主人公的居处环境。全词以具体的物象反映思妇寂寞凄凉的心理状态和深沉细腻的感情世界,运用暗示的手法,造成含蓄的效果。
更漏子⑴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⑵。惊塞雁⑶,起城乌⑷,画屏金鹧鸪⑸。
香雾薄,透帘幕⑹,惆怅谢家池阁⑺。红烛背⑻,绣帘垂,梦长君不知⑼。
⑴更漏子:词牌名。又名“付金钗”“独倚楼”“翻翠袖”“无漏子”。《金奁集》入“林钟商调”。双调四十六字,前片两仄韵,两平韵,后片三仄韵,两平韵。
⑵漏声:漏壶滴漏声。一说指雨声。迢(tiáo)递:遥远。
⑶塞雁:北雁,春来北飞。
⑷城乌:城头上的乌鸦。城,一作“寒”。
⑸画屏:有图饰品的屏风,为女主人公居室中的摆设。金鹧(zhè)鸪(gū):金线绣成的鹧鸪,可能绣在屏风上,也可能是绣在衣服上的。
⑹帘:一作“重”。
⑺惆怅:失意烦恼。惆,一作“怊”。谢家池阁:泛指美丽的少妇之家,此处借指女主人公的住处。一作“谢池家阁”。
⑻红烛背:背向红烛;一说以物遮住红烛,使其光线不向人直射。
⑼长:一作“残”。
柳丝长,春雨细,花墙外更漏一声接一声,打破深夜的静寂。惊飞塞上群雁,唤醒城头乌啼,只有画屏上的鹧鸪默默无语。
薄薄的夜雾带着花香,轻轻地漫过帘幕里,缠绵如谢家姑娘的思绪。红烛的光在渐渐地暗淡,绣帘静静地垂落在地,君不知,夜夜长梦与君相聚。
《更漏子》写夜间情事,即所谓的夜曲。一般认为这首词是温庭筠的一首代言体作品,是为表现一位女子在春雨之夜对远人的相思而创作的。其具体创作时间未得确证。而彊村本《尊前集》注此词“大石调刻李王作”,认为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
温庭筠,唐代诗人、词人。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东南)人。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故有“温八叉”“温八吟”之称。然恃才不羁,又好讥刺权贵,多犯忌讳,取憎于时,故屡举进士不第,长被贬抑,终生不得志。官终国子助教。精通音律,诗词兼工。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其词艺术成就在晚唐诸词人之上,为“花间派”首要词人,对词的发展影响较大。在词史上,与韦庄并称“温韦”。现存诗三百多首,词七十余首。后人辑有《温飞卿集笺注》等。
这首词表现了一个思妇长夜闻更漏而触发的愁苦思恋以及她的孤寂境遇。
上片写室外之景,全都围绕“漏声”来写。首三句描写春雨绵绵洒在柳丝上,洒在花木丛中的情形。独处空闺的人是敏感的。外界的事物很容易触动其心绪,何况是在万籁俱寂的春夜。因此,当她听到从花木上掉下来的雨滴之声,犹误以为是远方传来的计时漏声。可以想象,女主人公由于对远人的眷念时刻萦系在心,无法释然。故而心绪不宁,度日如年。那雨滴之声就像是放大了的漏声,对她来讲就格外地刺耳。柳丝、春雨等本是浓丽之景。但在这里只是用来暗示女主人公凄凉的心境,增强对比的效果。“惊塞雁”三句则进一步渲染思妇的这种心理感觉。别说人忍受不了这夜雨之声的侵扰,就算物也难免受到影响。在思妇的想象中,即使征塞之大雁,宿城之乌鸦,甚至是画屏上之鹧鸪也必定会闻声而惊起,不安地抖动其翅翼。这几句是移情于物的写法,以惊飞的鸟来暗示思妇不安的心情。“画屏金鹧鸪”,由室外移至室内,由听觉变成了视觉,描写静止的鹧鸪慢慢变得灵动起来,这种错觉正好衬出思妇胸中难言之痛苦。
下片描写思妇所居之室内情形。在兰室之内,炉香即将燃尽,香雾渐渐消散,但却依然能透过层层的帷帐。在这样精致雅洁的环境里,女主人公的心态却只能以“惆怅”两字来概括,可见其凄苦。这些如“谢家池阁”的华堂美室曾经是女主人公与离人共同欢乐的地方。现今独自居住,物是人非,故其心理感觉就迥然不同。“红烛背”三句则进一步描绘了在这孤寐无伴的夜晚,百无聊赖的环境下女主人公之情状。这可以理解为女主人公在惆怅索寞中黯然入梦,也可以理解为她的心理独白。长夜相思,寂寞惆怅,在意绪索寞中不得不背对红烛,低垂绣帘,想借寻梦来暂解惆怅,稍慰相思。但转而又想,所思者可能也一样在异地夜雨闻漏,耿耿不眠。恐怕自己的相思乃至长梦对方根本不知情。“梦长君不知”是一种可悲可叹的情景,怨怅中含无限低徊之意,显得特别蕴藉深厚。
全词用暗示的手法,造成含蓄的效果,思妇寂寞凄凉的心理状态,深沉细腻的感情世界,几乎都是从具体的物象中反映出来的。
清人张惠言《词选》卷一:“惊塞雁”三句,言欢戚不同,兴下“梦长君不知”也。
清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词则·大雅集》卷一:思君之词,托于弃妇,以自写哀怨,品最工,味最厚。《云韶集》卷二十四:明丽。
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欤。
近人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更漏子》,与《菩萨蛮》词同意。“梦长君不知”即《菩萨蛮》之“心事竞谁知”、“此情谁得知”也。前半词意以鸟为喻,即引起后半之意。塞雁、城乌,俱为惊起,而画屏上之鹧鸪,仍漠然无知,犹帘垂烛背,耐尽凄凉,而君不知也。
近人李冰若《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全词意境尚佳,惜“画屏金鹧鸪”一句强植其间,文理均因而扦格矣。
近人夏承焘《唐宋词欣赏·不同风格的温韦词》:这一首是描写相思的词。上片开头三句是说:在深夜里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漏声,这声音好像柳丝那样长,春雨那样细。由此可知,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同时也点出人的失眠,因为只有夜深失眠的人,才会听见这又远、又细、又长的声响。下面“惊塞雁”三句是说:这漏声虽细,却能惊起边疆关塞上的雁儿和城墙上的乌鸦,而只有屏风上画的金鹧鸪却不惊不起,无动于衷。事实上细长的漏声是不会惊起“塞雁”与“城乌”的,这是作者极写不眠者的心情不安,感觉特别灵敏。……鹧鸪不惊不起,是何道理?这使我们想起温庭筠《菩萨蛮》词中有“双双金鹧鸪”之句,由此可以悟这首词写金鹧鸪不惊不起,是由于它成双成对,无忧无愁。这样写的目的,正是反衬人的孤独。……下片结句点明“惆怅”的原因,也很隐微曲折。一首四十多字的小令,而写来这样婉约、含蓄,这正是温庭筠小令的特有风格。
近人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塞雁”、“城乌”是真的鸟,屏上的“金鹧鸪”却是画的,意想极妙。……“谢家池阁”,字面似从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来,词意盖为“谢娘家”,指女子所居。韦庄《浣溪沙》:“小楼高阁谢娘家。”这里不过省去一“娘”字而已。
近人吴世昌《词林新话》卷二:飞卿《更漏子》写暮春景色。柳絮已飘尽,无絮可飘,不可咏絮,故曰:“惆怅谢家池阁”,正用咏絮故事,当然要说“谢家”,亦兼叹春色已尽。“谢家池阁”,或注为谢娘家,添入一“娘”字,把道韫之大家闺秀,改成倡家之通称,岂不唐突古人?……此词关键全在下片。由末句说明上片之“塞雁”、“城乌”,皆梦中所见,因而惊醒,则其人仍独宿于金鹧鸪之画屏前。下片写醒后情景,点出帘幕中所卧者乃谢家姑娘(以专名作为共用名)。“红烛背,绣帘垂”二句,正小山“酒醒帘幕低垂”一语所本。凡此皆文人代怨女作怀人之词也。而张惠言《词选》评上片末三句曰“三句言欢戚不同”,亦峰亦曰:“此言苦者自苦,乐者自乐。”两说皆非真不知所云,试问谁欢谁戚,谁苦谁乐?
近人华钟彦《花间集注》卷一:按塞雁,城乌,对文。此言漏声迢递,非但感人,即征塞之雁,闻之则惊;宿城之乌,闻之则起,其不为感动者,惟画屏上之金鹧鸪耳。以真鸟与假鸟对比,衬出胸中难言之痛,此法惟飞卿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