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驿二首》是南宋末期诗人文天祥的组诗作品。第一首从景物写起,运用象征和对比的手法,抒写诗人的亡国之痛和殉国之志;第二首进一步抒发了自己的黍离之悲,并告诫自己,在生死关头要以大丈夫自勉。全诗巧妙化用前人成语旧句,描写婉曲,风格悲壮,用典贴切,语言精练,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金陵驿二首⑴
其一
草合离宫转夕晖⑵,孤云飘泊复何依⑶?
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⑷?
从今别却江南路⑸,化作啼鹃带血归⑹。
其二
万里金瓯失壮图⑺,衮衣颠倒落泥涂⑻。
空流杜宇声中血,半脱骊龙颔下须。
老去秋风吹我恶⑼,梦回寒月照人孤。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
⑴金陵:即建康府,今江苏南京。驿:古代官办的交通站,供传递公文的人和来往官吏休憩的地方。这里指文天祥抗元兵败被俘,由广州押往元大都路过金陵。
⑵草合:草已长满。离宫:即行宫,皇帝出巡时临时居住的地方。金陵是宋朝的陪都,所以有离宫。
⑶孤云:作者自喻。
⑷旧家燕子:化用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诗意。
⑸别却:离开。
⑹啼鹃带血:用蜀王死后化为杜鹃鸟啼鹃带血的典故暗喻北行以死殉国,只有魂魄归来。
⑺金瓯:金属制成的盛酒器,后借喻疆土的完整坚固。
⑻衮衣:衮服,古代帝王及上公绣龙的礼服。
⑼恶:病,情绪不佳。
其一
夕阳下那被野草覆盖的行宫,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啊?
祖国的大好河山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而人民已成了异族统治的臣民。
满地的芦苇花和我一样老去,人民流离失所,国亡无归。
现在要离开这个熟悉的老地方了,从此以后南归无望,等我死后让魂魄归来吧!
其二
江山沦丧在于没有宏伟的谋划,连德祐皇帝也向异族下拜称臣,就像从天上落入泥涂。
德祐已是亡国之君,即使杜鹃啼到嘴角流血也是无家可归了,小皇帝也死于非命。
人已老去,秋风吹得我心情不佳,梦中醒来,寒月照着孤寂的人。
在历史长河中,暂时的成败不算什么,最值得关注的是让人称道自己是一个大丈夫。
这组诗作于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宋末帝祥兴元年(1278)文天祥被俘,次年押赴元大都(今北京),途径金陵(今南京),时值深秋,南宋政权覆亡已半年有余,金陵亦被军元军攻破四年之多。诗人战败不幸被俘,在被押送途中经过旧地,抚今思昨,触景生情,留下了这两首沉郁苍凉寄托亡国之恨的诗篇。
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一字履善,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宝祐四年(1256)进士第一。历知瑞、赣等州。德祐元年(1275),元兵东下,他在赣州组义军,入卫临安(今浙江杭州)。次年任右丞相,出使元军议和,被扣留。后脱逃到温州。端宗景炎二年(1277)进兵江西,收复州县多处。不久败退广东。次年在五坡岭(在今广东海丰北)被俘。拒绝元将诱降,于次年送至大都(今北京),囚禁三年,屡经威逼利诱,誓死不屈。编《指南录》,作《正气歌》,大义凛然,终在柴市被害。有《文山先生全集》。
“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夕阳落照之下,当年金碧辉煌的皇帝行宫已被荒草重重遮掩,残状不忍目睹。不忍目睹却又不忍离去,因为它是百年故国的遗迹,大宋政权的象征,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为之效命的亲人,看到了为之奔走的君王。“草合离宫”与“孤云漂泊”相对,则道出国家与个人的双重不幸,染下国家存亡与个人命运密切相关的情理基调。“转夕晖”之“转”字用得更是精妙到位,尽显状元宰相的艺术风采:先是用夕阳渐渐西斜、渐渐下落之“动”反衬诗人久久凝望、久久沉思之“静”,进而与“孤云飘泊复何依”相照应,引发出诗人万里长江般的无限悲恨,无限怅惘。一个处境悲凉空怀“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复国壮志的爱国者的形象随之跃然纸上。
“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山河依旧,可短短的四年间,城郭面目全非,人民多已不见。“元无异”“半已非”巨大反差的设置,揭露出战乱给人民群众带来的深重灾难,反映出诗人心系天下兴亡、情关百姓疾苦的赤子胸怀,将诗作的基调进一步渲染,使诗作的主题更加突出鲜明。
“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满地芦花”和“旧家燕子”表达了家国沧桑之感。他们犹如遍地哀鸿,是因为他们心中都深深埋着说不尽的国破恨、家亡仇、飘离苦。原来王谢豪门世家风光不再,燕子尚可“飞入寻常百姓家”,现在老百姓亡的亡,逃的逃,燕子们也是巢毁窝坏,无处安身。拟人化的传神描写,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诗人在哭,整个金陵也在哭,亦使悲凉凄惨的诗人自身形象更加饱满。
“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诗人决心以一死报效国家。这两句化用《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哀江南”的语意和望帝死后化为杜鹃的神话,表示虽被迫离开故乡,决无生还之望,但一片忠魂,终归南土。这种心志,可谓哀苦之至,同诗人《过零丁洋》里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谓是异曲同工,表现了诗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和坚定不渝的民族气节,感动了后世的许多人。
“万里金瓯失壮图,衮衣颠倒落泥涂。”头两句从宋高宗当年的行宫,写到此时亡国的现实,连德祐皇帝(即宋端宗)也向元朝下拜称臣了。
“空流杜宇声中血,半脱骊龙颔下须。”从德祐皇帝写到小皇帝昺,两句分写皇帝的一降一死,概括地反映了南宋亡国的悲惨。
“老去秋风吹我恶,梦回寒月照人孤。”两句化用杜甫“老去悲秋强自宽”诗意,进一步写出了自己国亡家破的孤寂危苦的心情。
“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最后,作者告诫自己,要为后世作出榜样。的确,四年后,诗人受尽种种折磨和苦难,战胜种种诱惑和威胁,从容就义,用生命和鲜血践行了自己的誓言,在中华民族的爱国主义精神宝库中谱写了一曲永远鼓舞中华儿女的悲壮之歌、正气之歌。
中国文史学家金性尧:“他在旅途中就绝食过,北行时更有殉国的决心,此诗的末两句,即表达了身虽死而魂魄犹思宋室这一心愿。”(《宋诗三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