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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与火

《霜与火》是美国文学界享有盛誉的科幻作家雷·勃雷德伯里所写。故事讲述几艘飞船坠落在一个寒热交替的星球上,人的生命被“压缩”成只有短短8天,真正达到了“时如白驹过隙”的境地,而人们却抓紧分分秒秒吃喝玩乐,忘记了一切使命。主人公西姆不想这样渡过短暂的一生,他想活得更长,为此他找到了飞船,发现在飞船上并没有变老,原来飞船可以隔断这个星球对人类身体的影响。之后他们返回山洞,劝说大家,并告诉大家到飞船上去可以延长寿命,最终只有一小半人愿意跟随他去冒险,途中近百个人吊顶掉队失踪了,剩下的人都跟着西姆跨过重重艰险,到这了飞船。最终大家修好了飞船,离开了这个恶梦般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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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与火介绍

内容介绍

在夜里,西姆出生了。他躺在洞穴冰冷的石头上号哭。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搏动,每分钟脉搏一千次。他在长大,持续不断地长大。

他母亲用滚烫的双手把食物放进他嘴里。生活的梦魇开始了。他的眼神几乎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警觉起来,然后,在不明所以间,就充满了鲜明而强烈的恐惧。他被食物呛到了,呼吸艰难,大哭起来。他茫然地看着周围。

周围是一片浓雾。雾气散开。洞中的事物显出了轮廓。一个男人隐隐浮现,疯狂,野蛮,可怕,带着一张垂死面孔的男人。苍老,因风霜而枯萎,像是在灼热中被烘烤的土坯。男人蜷缩在洞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眼睛朝一侧斜视着,眼白露出,他倾听着远方在夜间极度寒冷的行星上怒号的狂风。

西姆的母亲时不时颤抖着。她一边盯着那个男人,一边喂给西姆石滩中的水果、山谷里的野草和洞穴入口处断裂下来的冰棱。他吃,他消化,他再吃,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在山洞角落里的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那男人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有生气了。他枯槁的手中握着一把简陋的石刀,他的下巴耷拉着,模样呆滞。

然后,随着视野扩大,西姆看到了坐在这个住所外的隧道中的老人们。就在他看着的时候,那些人开始死去。

他们的痛苦充塞着整个洞穴。他们如蜡像般融化,脸往内塌陷,贴到嶙峋瘦骨上,牙齿凸出。这一分钟他们的面孔还正当壮年,颇为光滑,生气勃勃,色泽鲜亮。下一分钟他们的肌肤就显得枯干、焦萎。

被母亲抓着的西姆挣扎着。母亲抱住他。“别,别。”她安抚着西姆,小声,急切,同时还在留意这会不会又导致她的丈夫站起身来。

西姆的父亲从洞穴那边跑了过来,赤裸的双脚发出低微而急促的啪嗒声。西姆的母亲尖叫一声。西姆感到自己被从她的怀中扯了出去。他跌倒在石头上,滚动着,用他那降生未久,还湿漉漉的肺叶吐气尖号!

他父亲布满皱纹的面孔猛然出现在他上方,手里抓着那把刀,就好像他还在母亲体内时那些反复做过的胎中噩梦里的某一场。在接下来那几个激烈得不可思议的瞬间,一串问题在他大脑中闪过。刀子高高举起,悬在空中,随时可能毁灭他。但所有的问题在西姆新生的小小头脑中涌现:在这洞穴里的生活,那些垂死的人们,凋萎,还有疯狂。他怎么会懂?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就能思考,观察,理解,诠释?不。这不对头!这不可能。但这发生了!发生在他身上。他已经活了一个小时。而下一刻很可能就会死!

他母亲猛地撞到他父亲背上,要打掉刀子。西姆感觉到他父母的思维在冲突,产生出可怕的情绪回波。“让我杀了他!”父亲号叫着,喘息着,呜咽着,“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不,不!”母亲寸步不让,她伸展自己脆弱衰老的身躯,越过父亲硕大的身体,和他争抢着武器,“他必须活下去!他也许会有将来!他也许会比我们活得还长,而且依然年轻!”

父亲往后倒去,靠在一个石槽上。西姆看到石槽里有另一个身影,躺在那里,盯着这边,眼睛忽闪。是个女孩,正安静地自顾自吃着东西,用娇嫩的小手摸索着食物。他的姐姐。

母亲把匕首从她丈夫的掌中掰了出来,站起身,抽泣着,把一团干硬的灰发往后捋了捋。她的嘴颤抖着,抽搐着。“离我的孩子们远点。”她朝下瞪着丈夫说,“不然我宰了你!”

那老男人疲惫而痛苦地吐了口唾沫,眼神空虚地看向石槽,看向小女孩。“她生命的八分之一已经过去了,”他气喘吁吁,“而她浑然不知。这样活着有什么用?”

就在西姆的注视下,他的亲生母亲的容颜看起来正在幻变,变作饱受折磨、模糊不定的样子。瘦骨嶙峋的脸上绽出了迷宫般的皱纹。她疼得直发抖,不得不挨着西姆坐下,战栗着蜷起身子,把刀子贴在自己干瘪的胸前。她,就像隧道里那些老人一样,正在衰老,在死去。

西姆不停地哭着。他到处都看见恐怖。一个思维伸过来,跟他自己的思维接触。他本能地朝石槽瞥去。他的姐姐达克回看了他一眼。他们的思维轻轻擦碰,就像是手指不经意间的擦碰。他多少放松了些。他开始学习。

父亲叹了口气,合上眼睑,盖住了他绿色的双目。

“给孩子喂吃的吧,”他疲惫地说道,“赶快。黎明快来啦,我们能活着的最后一天要来了,婆娘。喂他吃的。让他长大。”

西姆平静下来,然后看到从那片恐怖中出现了图像,向他飘来。

这是一颗紧挨着恒星的行星。夜晚被寒冷煎熬,白昼则热得像是火堆。这是个暴烈、荒唐的世界。人们住在山崖之中,以逃避骇人的冰寒和白日的烈焰。只有黎明和日落时分的大气才气息甜美,芬芳宜人。洞穴中的人们这时候就会把他们的孩子带出去,带到一片到处是石头的荒凉山谷中。

在黎明,寒冰会融化成小溪和大河;在黄昏,白昼的烈火熄灭,清凉下来。人们就在这温度处于两极中间,可以生存的两个时间段里离开山洞,活动,奔跑,嬉戏,相爱;这行星上所有的生命也都欢腾雀跃,迸发生机。植物转眼间就长大了;鸟儿们如弹丸般疾掠过天空。细小的长着腿的动物在岩石间狂奔;在这短暂的休歇时刻,一切生灵都在竭力享受生活。

这是颗让人不堪忍受的星球。西姆明白了这点,在出生后几小时之内。种族的记忆在他心中绽放。

他这辈子都会住在洞穴里,每天只有两小时外出。在这里,在石头隧道的空气中,他会说话,不停地跟同族们说话,永不入睡,不断思考,思考,或是躺下,做梦;但永不入睡。

而且他只能活八个整天。

何其令人震惊!八天。八个短暂的日子。这太不像样.不堪忍受,却是个事实。即便是在他母亲的体内,一些遗传记忆,或者说一些古怪的、缥缈的、粗野的声音就已经告诉了他,他正飞快地发育,成形,然后迅速地被产下。

出生快如利刃。童年一闪即逝。青春是一道闪电。壮年倏忽一梦,中年恍若奇谈,老年是无可逃避的短暂现实,死亡则是转眼降临的必然。

从现在开始的第八天,他要忍受近乎失明,形体枯槁,走向死亡的状况,就像他父亲现在一样,无助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今天就是他全部生命的八分之一!他必须享受其中的每一秒。他必须在他双亲的思维中搜寻知识。

因为再过几个小时,他俩就要死了。

这太不公平,无法忍受。难道这就是生命的全部?在胎儿阶段他难道没梦见过长久的生命,没梦见过满目绿荫而非那些可厌石头的山谷,没梦见过温和的气候?当然有!

既然他曾梦到过,那些景象就必定有其真实性。

他要如何去追寻,去找到那长久的生命?去哪里找?

他又要如何在这八个不断流逝的短暂日子里达成一个如此庞大,令人思之生畏的人生目标?

他的同族们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

这念头仿佛按下了一个按钮,他看到了一幅图像。

金属的种子,从一个遥远的绿色世界飘出,越过太空,和长长的火焰搏斗,坠毁在这荒凉的星球。从它们破碎的外壳中,男男女女踉跄而出。

什么时候?很久以前。一万天了。坠毁后,难民们在山崖中躲避太阳。火焰、冰霜和洪水将那些巨大的金属种子的残骸一扫而光。难民们就像是锻炉中的钢铁,被重塑,被锤炼。沐浴着这里的太阳辐射,他们的脉搏加快了,每分钟搏动两百次,五百次,一千次;他们的皮肤变厚了,他们的血液改变了。老年急急来临。孩子们在山洞里出生。生命进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跟这个世界所有的野生动物一样,坠落到这里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在一周之间生生死死,留下孩子们重复这个过程。

那么,这就是一生了。西姆想。这并不是在他思想中的话语,因为他不知道词句,他所知的只有图像,古老的记忆,一种知觉,一种心灵感应,可以穿透肉体,岩石,金属。代代相传闻,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发展出了心灵感应,以及种族记忆,这是在这一切恐怖中仅有的优良天赋,仅有的希望。所以,西姆想着,我就是一代又一代无能子孙中的第五千个?我能做什么来让自己免于死在八天之后?有出路吗?

他瞪大眼睛。注意到了一幅新的图像。

在这峭壁四立的山谷外.一个小山头上,躺着一枚完好的未受损伤的金属种子。一艘金属飞船,没有生锈,也未被山崩波及。这艘飞船空无一人,完整无缺,原封不动。在所有坠落的飞船中,它是唯一还完整可用的。但它太远了。里面也没有能帮忙的人。那么,这艘在那遥远山顶上的飞船,就是他成长的目标了。这是他逃离的唯一希望。

他的思绪一转。

在这山崖中,在地下深处,不见天日,与世隔绝之处,有几个科学家在工作。等他足够大、足够聪明的时候,他必须去找这些人。他们也梦想着逃离,梦想着长久的生命、绿色的山谷,还有温和的气候。他们也在充满企盼地凝望那高高山顶上遥远的飞船,它的金属是那么完美,以至于一直没有生锈,没有老化。

山崖吱嘎作响。

西姆的父亲抬起他那饱经风霜、了无生气的脸庞。

“黎明来了。”他说。

清晨让花岗岩山崖放松了强壮的肌肉。山崩的时候到了。

隧道中回荡着赤足奔跑的声音。成人和孩子们带着热切、饥渴的眼神,推推搡搡奔向外面的晨光。

西姆听到外面远处传来一阵岩石的滚动声,然后是一声尖叫,接着是一片寂静。崩岩落入了山谷。那些石头,在准备好坠落之前,在原地等待了百万年后,放开了自己的巨体。开始这趟旅程时它们是一团团大石,撞上山谷地面后则化作了成百上千的杀伤性碎片和因摩擦而变得炽热的碎块。

每天早上都有至少一个人被石雨砸死。

崖中的人们会去挑战山崩。反正他们的人生已经太短,太匆匆,太危险,这倒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种刺激。

西姆感到自己被父亲抓了起来。他被粗暴地带着穿过了一千码的隧道,来到看得见阳光的地方。在他父亲的眼中有股疯狂的光芒在闪动。西姆动弹不得。他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在他父亲身后,他母亲匆匆赶来,还带着他年幼的姐姐,达克。

“等一下!小心点!”她朝自己丈夫叫道。

西姆觉得父亲蹲下了身子,在倾听什么。

山崖高处有一阵震颤,一阵抖动。

“走!”父亲大吼一声,一跃而出。

崩落的石头朝着他们坠下!

西姆的印象中一切似乎都在快放:石壁急掠而过,尘土飞扬,一团混乱。他母亲在尖叫!一阵颠簸,一阵俯冲。

西姆的父亲往前迈出最后一步,匆匆把他带进了白昼。落石在他身后轰然作响。母亲和达克站在那个洞穴的出口后面,此刻洞口已经被卵石和两块百磅重的大石头给堵上了。

山崩的如雷轰鸣消失了,只剩少许砂粒窸窸窣窣落下来。西姆的父亲迸发出一阵大笑。“办到了!老天啊!活下来了!”然后他轻蔑地看着山崖,啐了一口.“呸!”

母亲和达克姐姐艰难地从卵石间爬了出来。她咒骂自己的丈夫:“蠢货!刚才你可能会害死西姆的!”

“我现在也还是可以。”父亲回嘴道。

西姆没在听。他被隔壁隧道口先前发生的山崩留下的痕迹给吸引住了。一堆大石下,血正在汩汩流出,浸润了土地。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别的什么人在游戏中输掉了。

达克用她柔韧灵活的双脚朝前奔去,浑身赤裸,毫不迟疑。

山谷中的空气仿佛是从群山间滤过的美酒。

天空一片宁静的蔚蓝;不是天大亮以后那种被烤得苍白一片的大气,也不像夜空那样,仿佛一坨坨暗紫色的淤青肿块,其上点缀着许许多多虚弱地闪烁着的星光。

这就像是个潮池。变化激烈的温度“波浪”于此相撞,退去。此刻这潮池是宁静的,凉爽的,其中的生命四下奔走。

笑声!西姆听到远方有人在笑。为什么笑?他的同族们怎么可能还有时间放声大笑?也许以后他会搞清楚原因的。

山谷倏忽间就姹紫嫣红,充满热情。植物在仓促的清晨中解冻,从最出人意料的各个地方迸发出来。就在你看着的当儿,它就开花了。在被侵蚀的岩石上出现了浅绿色的卷须。几秒钟之后,成熟的果球就在长叶的尖端颤动了。父亲把西姆交给他母亲,去采集这些随时可能消失的“庄稼”,把猩红色、蓝色和黄色的果实塞进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皮袋里。母亲把带着水汽的嫩叶扯过来,放到西姆的舌头上。

他的感官被打磨得越发敏锐。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他明白了爱情、婚姻、习俗、气愤、同情、暴怒、自私,各种细微差别和微妙细节,明白了现实和思考。一个概念引出另一个概念。在这个世界上,他人没有时间给你解释,大脑就被迫去靠自己寻找和诠释一切;绿色植物的影像在他大脑中回旋,仿佛是个陀螺仪,在这世界上寻找平衡。

他吃饱了食物,又迅速消化,其间他了解了自己的身体、能量,还有运动。他就像是一只小鸟,刚破壳而出,却已经是一个发育完全的完整生命,无所不知。

每个生灵、每阵风都在哺育遗传和心灵感应,为他完成这些事情。他为自己的能力激动不已。

母亲、父亲,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一起走着,闻着各种气味,看看鸟儿们在山谷石壁间蹦蹦跳跳,就像是些飞速弹动的卵石。而后父亲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记得吗?”

记得什么?西姆躺在妈妈的怀抱中。他们会有什么难以记住的吗?他们都只活了七天啊!

丈夫和妻子彼此望着。

“那才不过三天以前吧?”女人说道。她的身体在颤抖着,闭上眼睛思索着。“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太不公平了。”她哽咽着,抽出一只手抹了把脸,紧咬着枯干的双唇。风儿嬉弄着她的灰发。

“现在轮到我哭了。一个小时前是你!”

“一个小时已经很长了。”

“来吧,”她牵起丈夫的手臂,“我们好好看看,因为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看了。”

“太阳几分钟后就会升起了,”那老人说道,“我们必须回去了。”

“就一小会儿。”那女人恳求道。

“太阳会晒死我们的。”

“那就让它晒死我好了!”

“你并没真的那么想。”

“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女人哭喊道。

太阳在快速升起。山谷中的绿色被灼烧殆尽。焚风从山崖吹来。远处,太阳的光矢在轰击着山崖的城防,那些巨大的岩面上的附着物在晃动;一些没有完全碎落的崩岩在松脱,像斗篷般落下。

“达克!”父亲喊道。女孩在山谷发热的地面上纵跃而来,回应了一声,她的头发在身后飘成了一面黑色的旗帜。她双手抓满了绿色的果子,跟父母会合。

太阳给地平线镶上了一层火焰的花边,空气随之开始危险地抽动着,发出呼啸声。

穴居者慌忙奔逃。他们喊叫着,抓起自己落下的孩子,扛着大包的果子和草叶回到了自己山崖深处的藏身之所。不一会儿山谷就空了。

只有一个不知谁家落下的小孩子除外。他在离山洞比较远的平地上奔跑,但他还不够强壮。他才跑到山谷中间,噬人的热浪就已经从山崖上朝下扑来。

花朵被点燃,变成了似花非花的火团,草木被烧焦,像蛇一样缩回到岩石中。花的种子在骤然袭来的烈焰狂风中旋转,坠落,被远远地抛落到沟壑和峡谷中,等待着在今晚日落时分盛放,然后再度结子,死亡。

西姆的父亲望着那个孩子在外面的山谷地上独自奔跑。他、他的妻子和达克、西姆都安全地待在他们隧道的入口处。

“他跑不到了,”父亲说道,“别看了,婆娘。那可不好看。”

他们转过身去。但西姆没有,他的双眼望着远方一抹金属的闪光。他身体里的心脏在怦怦乱跳,他的眼睛模糊了。在远方,在一座小山顶上,一颗来自太空的金属种子反射出一道炫目的光澜!他在胎儿的时候做的那个梦仿佛变成了现实!一颗金属的太空种子,完好无损,未遭破坏,躺在一座山上!那里是他的未来所在!那里是他存活的希望!那里就是他几天后将要去的地方,到时候他已经是——想起来还真奇怪啊——一个成年人!

阳光投进了山谷,如融化的岩浆。

那个奔跑中的小孩尖叫起来,被阳光点着了,然后尖叫停止了。

西姆的母亲顿时又老了几分。她痛苦地走进隧道,停住脚步,伸手往上掰下最后两根昨夜形成的冰棱。她把一根递给丈夫,自己拿起另外一根。“我们来最后干一次杯吧。为了你,为了孩子们。”

“为了你,”丈夫朝妻子点点头,“为了孩子们。”他们举起冰棱。热气融化了冰,水往下流去,流进他们干渴的口中。

一整个白天,太阳似乎都在朝着山谷喷吐光热。西姆看不到太阳,但他双亲思维中那些鲜明的图片,已经足以证明这白昼的烈焰本质为何。

光线如水银泻地,炙烤着洞穴,向内延伸,但从不会伸得太深。它照亮了洞穴,让这些山崖中的空洞保持着惬意的温暖。

西姆竭力想要让自己的父母保持年轻。但无论他多么努力地用思维和想象搏斗,他们还是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像干尸。

他父亲看起来在从衰老的一个阶段走向下一个,渐渐走向死亡。

很快这就会发生在我身上了。西姆恐惧地想着。

西姆自己也在长大。他能感到自己身体进行着的消化和排泄活动。他每分钟都要吃东西,他在不断吞咽,不停地吃。他开始为图像和过程找到对应的词汇。比如“爱”这个词,并不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一个过程,一次兴奋的呼吸,一股清晨空气的香味,一阵心脏的颤动,是搂住他的手臂的曲线,是母亲俯看着他的面容。他看见了这些过程,然后往她俯看过来的脸后面寻觅,于是在她的大脑中见到了这个现成的、随时可以取用的单词。他的嗓子准备好了说话。生命催促着他,推着他奔向灭亡。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指甲在生长,细胞在调适,头发变得浓密,骨骼和肌腱在增长,脑部那些柔软的灰质上在添加沟槽。他的大脑在出生时曾像是一片冰层,纯净无瑕,但一瞬之后这冰层就被抛来的岩石砸中,碎裂,出现了痕迹,成百万思维和发现的裂隙勾勒成复杂的图案。

他姐姐达克跟其他暖房里的小孩子们在一起,跑进跑出,不停地在吃东西。他母亲抱着他在发抖,什么也没吃。她没有食欲,她的眼睛紧闭,眼角满是皱纹。

“太阳下山了。”他父亲最后说道。

白昼过去了。光芒渐渐消退,有风声响起。

他母亲站起身来。“我想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一眼……”她茫然地瞪大眼睛,颤抖着。

他父亲还是闭着双眼,靠在墙边躺着。

“我站不起来,”他气息奄奄地说道,“我不行了。”

“达克!”母亲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女孩跑了过来。

“接着,”然后西姆被递给了女孩,“抱着西姆,达克。喂他吃的,照顾好他。”她慈爱地最后抚摸了西姆一次。

达克一言不发,抱着西姆,她那双绿色的大眼睛闪着泪光。“这就去吧,”母亲说道,“带他在日落时分出去。好好享受自己的生命。去找食物,吃,玩。”

达克走开了,没再回头看一眼。西姆在她怀中挣扎着,从她肩膀上往后看去,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和悲伤。

他哭出来了,不知怎么地,他的双唇中就唤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词:“为什么……”

他看到母亲的身体僵硬了:“那孩子说话了!”

“啊,”他父亲说道,“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我听到了。”母亲平静地说道。

这是西姆最后一次看到他还在世的双亲。他母亲虚弱地摇晃着,慢慢在地上移动,然后躺倒在她已然沉默的丈夫身边。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动弹。

夜晚来了,又走了,第二天开始了。

夜间死去的那些人的尸体,全都被抬进了一条送葬队伍,朝着一座小山顶上行去。尸体很多,队列很长。

达克走在送葬的队伍中,一只手牵着刚刚能走路的西姆。在黎明前一小时,西姆才学会了走路。

在小山顶上,西姆又一次看到了远方那个金属种子。

谁都没瞧它,谁也不谈它。为什么?有什么原因吗?莫非它是个幻象?为什么他们不跑到那边去?为什么不对它顶礼膜拜?为什么不试着登上它,飞向太空?

悼词念完了。尸体被摆在地上,几分钟后,阳光就会将它们焚化。

队伍于是掉头跑下山丘。人们忙着把握寥(liáo)寥无几的自由时间,在甜美的空气中奔跑,嬉戏,欢笑。

达克和西姆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在石丛中觅食,交流着他们对生活的认识。今天是西姆的第二天,达克的第三天。他们,一如既往地,被他们的生命那快得神奇的速度所驱使着。

他生命中新的一页展开了。

五十个年轻男子从山崖上跑下来,他们粗壮的手中抓着尖锐的石头和石制匕首。他们喊叫着朝远处一排黑色的低矮石崖冲去。

“战争!”

这念头出现在西姆的大脑中。他震惊不已,无法理解。这些人在奔跑,去战斗,去杀戮,去那边黑色的小山崖,其他人住着的地方。

可这是为什么?就算没有战斗和杀戮,生命不也已经够短暂了吗?

隔着老远他就听到了战斗的声音,这让他心中一片冰冷。“为什么,达克,为什么?”

达克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他们会明白的。现在重要的工作是吃东西,维持、支撑他们的生命。看着达克他仿佛看到了一只蜥蜴,总在弹动着粉红色的舌头,总是没吃饱。

一群脸色苍白的孩子在他们四周跑来跑去。一个男孩小步冲上岩石,像甲虫般横冲直撞,把西姆撞开,抢走了一颗特别甘美的红色浆果,那果子长在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下边,是他刚发现的。

在西姆站稳脚跟之前,那孩子就匆忙吃光了果子。然后西姆摇晃着猛撞过去,两人一起滑稽可笑地跌作一团,在地上翻滚,直到达克大叫着把他们扯开。

西姆流血了。他心中有个部分抽离开来,像一个神祗(zhī)般说道:“不该这样。孩子们不该是这样子。这是不对的!”

达克挥舞着巴掌把那个闯过来的小男孩赶开。“滚!”她喊道,“坏家伙,你的名字是什么?”

“希翁!”那男孩大笑,“希翁,希翁,希翁!”

西姆瞪着他,小脸上摆出他从未有过的最凶狠的表情。他愤怒了。这是他的仇敌。好像除了环境仇敌之外,他还在等待一个人类仇敌。他已经理解了山崩、炙热、严寒,以及生命的短暂,但这些都是环境因素——无思想大自然的沉默、夸张表现,所有驱动来自引力和辐射。这里,此刻,在这个吵吵闹闹的希翁身上,他认识到了一个会思考的仇敌!

希翁飞也似的跑开了,离开一段距离之后他转过身来嘲弄道:“明天我就会长大到能杀了你!”

然后他转到一块岩石后面,消失不见了。

别的孩子们从西姆身边跑过,咯咯笑着。他们当中哪些会成为朋友,哪些会成为敌人?在如此荒诞、匆忙的一生中,如何能结成朋友或者仇敌?两种关系都没时间形成,不是吗?

了解他在想着什么的达克把他拖走了。在他们觅食的时候,她在西姆耳边严厉地说道:“仇敌会通过偷窃食物这种事形成,赠送长草就会交上朋友。仇敌同样也来自观念和思想。五秒钟内你就有了一个毕生的仇敌。生命如此短暂,结仇也得赶快啊。”她大笑起来。这样的尖刻讽刺对她这么年轻的人而言挺奇怪的,以她的日龄,她有些过于成熟了。“为保护自己你必须战斗。其他人,那些迷信的家伙们,会试图杀死你。有个观念,一个荒谬的观念,说是如果一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凶手就会分得死者的生命能量,于是可以多活一天。你明白了吗?只要有人相信这种事,你就处于危险之中。”

但西姆没有在听。来了一群纤美的女孩子,她们明天会长高,变得文静,后天会长出动人的体态,大后天会成婚嫁人。在其中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她的头发如一团蓝紫色的火焰,吸引了西姆的目光。

她跑过去时擦到了西姆,他们的身躯碰触了一下。她的双眼白得好像银币,朝他闪闪放光。这一刻西姆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朋友,一个爱人,一个妻子,一个从现在算起,一周过后会跟他一起躺在火葬堆上,一起被阳光焚尽骨头上的皮肉的人。

只是这么一瞥,就让他们的动作暂且停顿在这一瞬间。

“你的名字?”西姆在她身后喊道。

“莱特!”她笑着回头叫道。

“我是西姆。”他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回应道。

“西姆!”她重复了一遍,心领神会,“我会记住的!”

达克戳了戳他的肋骨。“拿着,快吃。”她对这个心不在焉的男孩说道,“不吃的话你永远也长不大,永远追不到她。”

希翁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从他们旁边跑过去。

“莱特!”他嘲弄地模仿着,不怀好意地手舞足蹈,一路远去,“莱特!我也会记得莱特的!”

达克站在那儿,身材高挑,苗条如芦苇,摇着她那乌云般的黑檀色长发,悲哀地说道:“我已经看到了摆在你前面的人生,小西姆。你很快就会需要武器来为这个莱特战斗了。哎,赶快——太阳要升起了!”

他们跑回了洞中。

他生命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了!婴儿期已经一去不返。他现在是个年轻男孩了!傍晚,狂暴的雨点鞭挞着山谷。他看着新的河道穿出山谷,流过那颗金属种子所在的山旁。他把这个知识好好记下,以备未来之用。每天夜里都会有一条新的河道、新的河床被冲刷出来。

“山谷外头有什么?”西姆好奇地问道。

“没人出去过。”达克解释道,“所有试图跑到平原上的人,要不被冻死,要不就是被烧焦了。我们只了解半小时路程之内的这块地方。半小时出去,半小时回。”

“就是说,没人曾到过金属种子那边了?”

达克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些科学家,他们试过。愚蠢的傻瓜们。他们总不懂得罢手。可那没用。太远了。”

那些科学家。这个词在他心中激起了波澜。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在出生之前和之后不久看到过的那些图像了。他的语气有些热切:“那些科学家在哪儿?”

达克移开了眼神,不看着他:“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他们会害死你的,实验!我不想让你去加入他们!好好活着,别因为试图跑到山头上那个愚蠢的金属玩意儿那边而让自己丧命。”

“那,我会从别入那里搞清他们在哪儿的!”

“没人会告诉你的!人们都恨科学家。你只能靠自己去找到他们。然后呢?你会拯救我们大家?是啊,拯救我们,小男孩!”她的脸色阴沉。她生命的一半都已经消逝了。

“我们不能光是坐着,聊天,吃东西,”西姆反驳道,“却不做点别的什么。”他一跃而起。

“去找他们吧!”达克尖刻地反唇相讥,“他们会帮你忘了的。是啊,是啊,”她直接点破了那件事,“忘了你的生命再过几天就会结束!”西姆在随道中奔跑,寻觅。有时候他似乎觉得已经猜到了科学家的所在。但只要他询问科学家们的洞穴在哪儿,周围的人就朝他投来一片愤怒的思潮,将他淹没在混乱与憎恶中。说到底,大家被丢到这个可怕的世界上,全是那些科学家们的错!西姆在咒骂和唾弃的连番轰炸下畏缩了。

他静静地在一个中央洞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跟其他孩子们一起听成年人讲话。现在是教育的时候,讲课时间。无论他因进展迟缓而多么恼火,无论他多么不耐烦,哪怕是生命正从他身上飞快地溜走,死亡正如一颗黑色的陨星逼近,他还是知道,他的大脑需要知识。而今晚,是学校之夜。但他坐在那里也心神不安。只剩下五天的生命了。

希翁坐在西姆对面,他的嘴唇很薄,脸色傲慢。

莱特出现在他俩中间。刚过去的几个小时让她步态越发稳健,举止更为文难,身材愈发高挑,头发的光泽也更明亮了。她微笑着在西姆身边坐下,对希翁视而不见。这让希翁的表情僵硬起来,他连东西也不吃了。

噼哩啪啪的对话声充满了房间。一分钟一千词,两千词,跟心跳一样迅速。西姆在学习。他的大脑在填充。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却坠入了一场梦境,这几乎就像是他在母胎中的那些梦一样,懒洋洋的,迷迷糊糊,却又鲜明生动。背景里其他人的语声显得微弱,若隐若现,在他的头脑中编织起了一幅知识的绣帷。

他梦到了绿色的草原,没有石头,全是青草,很多很多,在风中悠然起伏。来回波动,迎接黎明的到来。冻结万物的严酷冰寒,或者一股糊味的石头、被烧焦了的巨岩,在这里都全无踪迹。他走在绿色的草原上。头顶上,那些金属的种子飞翔,穿过温度稳定,均衡的天空。一切都好慢,很慢,非常慢。

鸟儿在巨大的树木间徘徊徜徉,这些树需要一百、两百天,甚至五千天才能长成。万物各得其所,鸟儿们不会为日出的迹象不安地窜动。树木也不会在一缕阳光洒到它们身上时惊慌地缩回地里。

在这梦里,人们漫步徐行,很少奔忙,他们心跳的节律均衡迟缓,不会疯狂抽搐。

青草总在地上,没有化为火苗被烧毁。梦里的人们总在谈论明天的生活。而不是明天的死亡。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以至于当西姆感觉到有人牵起他的手时,他也觉得只是这梦境的又一部分而已。

莱特的手依偎在他掌心里。“做梦了!"她问道。

“是的。”

“万物平衡。为了让一切均衡,为了平衡我们生活中的不公。我们的思维会转向我们自己的心中,去那里找到美好悦目的景象。”

他用手一下下排打着石地。“这根本没有让事情公平起来!我讨厌这样!这提醒着我,世上有些更好的东西,我错过了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一无所知呢!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从生到死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不正常的?”他的嘴巴半张,嘴唇收紧,喘着粗气。

“一切都有其目的。”莱特说道。“知道这些给了我们目标,让我们去工作,去筹划,去努力找到出路。”

西姆的眼睛仿佛是两颗炽热的祖母绿,嵌在他脸上:“我走在一座长草的山丘上。走得非常慢。”

“一个小时前我走过的那座长草的山丘?”莱特问道。

“大概是吧,反正差不多。梦境比现实美好。”他挤了挤眼睛,然后眯起双眸,“我看着那些人,他们没在吃东西。”

“也不说话?”

“也没有在说话。而我们总是在吃。总是在说。梦境里的那些人有时候会懒洋洋地摊在那儿,闭着眼睛,肌肉动不动。”

莱特凝视着他的面孔。这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西姆想象莱特的脸在变黑,在皱缩,在扭曲,显出衰老的疤痕。她耳旁飘飞出如雪的头发。她的睫毛变成了罗网,双眼好像是陷在其中的硬币,失去了色彩。她的牙齿从唇边深陷下去,手腕萎缩,那些纤美的手指像是被烧得焦黑的枯枝般垂在那里。她的美丽就在西姆的眼前耗尽并消逝。伸手去抓她的西姆大叫起来,因为他想象自己的手也在被侵蚀,然后,在恐惧中,他把又一声喊叫咽了回去。

“西姆,怎么了?"

咀嚼着那几个词的味道,他嘴里干巴巴的,没了唾液。

“还有五天……”

“科学家们。”

西姆骤然惊醒。谁在说话?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高个子男人在讲话:“那些科学家们让我们坠落到这个世界上。到现在他们已经浪费了数以千计的生命和他们的时间。没用。完全没用。容忍他们,但是绝不要花你自己的时间去帮助他们。记住,你只能活一次。”

这些被人憎恶的科学家们在哪儿?现在,在经过学习,经过了讲课时间之后,他已经准备好去找到他们。现在,至少。他知道得够多了,可以开始他的战斗,为了自由,为了飞船!

“西姆,你去哪儿?”

但西姆已经离开了。他奔跑的足音消失在一条被磨得光溜溜的石头通道中。

看起来这个夜晚的一半都被浪费了。他十几次错误地走进了死胡同里。好多次他还被那些想要他的生命能量的年轻疯子攻击。他们那些迷信的胡言乱语在他身后回荡,他们渴求猎物的指甲让他身上遍布抓痕。

但他找到了他所寻觅的目标。

六个男人聚集在陡峭山脉深处一个小小的玄武岩洞穴中。在他们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些东西,虽然西姆不认识是什么。却在他心中激起了优美的和弦。

科学家们分组工作。老人做重要的工作。年轻人学习,提问,他们的脚下还有三个小孩。每组是一个序列。

任何一个问题,每八天就会换上全新的一组科学家来研究。完成了的课题数量远远不够。富于创造力的阶段刚一开始,他们就越来越老。然后倒地而亡。任何个体,在其整个生命周期中,富有创造力的时间大概只有12小时。四分之三的人生都用在学习上,接着是个短暂的拥有创造力的区间,然后就是衰老,失智,死亡。

西姆进去的时候,那些人都转过身来。

“难道我们添了个生力军?”他们中最老的那个说道。

“我不相信,”另一个年轻些的人说道,“把他赶走。他多半是那些好战分子的一员。”

“不,不要。”年长者表示反对。他拖着那双赤脚,小步朝西姆走来。“进来,进来,小男孩。”他的眼神显得友善,不慌不忙,跟上面洞穴里那些行动迅速的居民大不相同,阴郁而平静,“你想要什么?”

西姆迟疑了一下,低下头。他无法面对那平静、温和的凝视。“我想要活下去。”他小声说。

老人无声地大笑起来。他按住西姆的肩膀。

“你是个新变种?你脑子有病吗?”他半开玩笑地问着西姆,“为什么你不去玩?为什么不去为自己恋爱、结婚和生育的时候做好准备?你不知道明天夜里你就差不多完全成年了?你没意识到一个不小心,你的一辈子就都溜走了吗?”他停了下来。

西姆听着每一个问题,眼珠来回转动。他望着桌子顶上放着的那些设备眨了眨眼。“我不该来这里?”他问道。

“当然!”老人声色俱厉地大喊道,“但你来了,这是个奇迹。我们已经有一千天没有任何来自群众的志愿者了!我们不得不抚养自己的下一代科学家,一个封闭的群体!看看我们的数量!六个!六个大人!三个孩子!我们的人可真不算少啊,嗯?”老人朝石地上啐了口唾沫,“我们去征求志愿者,人们就朝我们喊叫,去找别人吧!或者‘我们没时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说吗?”

“不知道。”西姆有些踌躇。

“因为他们自私。没错,他们也想活得久一些,但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可能保证他们自己的生命多出些时间。也许可以保证他们未来的某些后代能寿命更长。但他们不会放弃他们的爱情,他们短暂的青春,放弃一次日出或者日落的间歇!”

西姆靠在桌旁,认真地说:“我明白。”

“你真明白?”老人茫然地凝视着他。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这孩子的胳膊,“是啊,当然了,你明白。如今已经很难指望有人能明白这些了。你真的难能可贵。”

其他人走过来,围着西姆和老人。

“我叫迪恩克。明天晚上这边的科特会站到我的位置上。到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后天晚上,另外的某人会取代科特,然后就轮到你,如果你能全心投入工作——不过首先,我要给你个机会。回到你的玩伴那里去吧,如果你乐意。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回到她身边去吧。生命短暂。你何必要在乎未来那些还没出生的人呢?你有权享受青春。愿意的话,现在就走吧。因为如果你留下来,你会没时间做任何别的事,只有工作和衰老,还有死在你的工作岗位上。但这是有益的工作。如何?”

西姆看着他来的隧道。在远处,风声呼啸,烹饪的香气和赤脚的吧嗒声传来,还有年轻人的笑声,让他越来越觉得好听。他摇了摇头,有些焦躁,他的双眼湿了。

“我会留下来。”他说。

第三个夜晚和第三个白天过去了。现在是第四个夜晚了。西姆在融入科学家们的生活。他学到了不少关于远方山上的金属种子的东西。他听说了当初那些种子——坠落下来的叫做“飞船”的东西,听说了幸存者们如何躲进了山崖中,挖掘洞穴,迅速变老,然后,在勉强求生的挣扎中,他们忘掉了所有的科学知识。在这样一个犹如坐落在火山口的文明当中,机械学之类的知识毫无保留下来的机会。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当下。

昨天无关紧要,明天在他们的面前紧盯着,鲜明无比。但不知怎的,加速他们老化的辐射也诱发了种心灵感应的交流方式,新生代可以借此吸取观念和印象。种族记忆由此自然产生,保留下了另一个时代的记忆。

“为什么我们不到山上的飞船那里去?”西姆问道。

“太远了。我们需要防护阳光。”迪恩克解释说。

“你们试过制造防护吗?”

“软音、膏油、用石头和鸟翅膀做防护衣,最近还用过粗炼金属。没样管用的。再过一万代,也许我们会制造出一套金属制品,其中流着冷水,足以在前往那艘飞船的途中保护我们。但我们的工作进展太慢了,太盲目了。今天早上,我成年了,拿起了我的仪器。明天,我就快死了,又放下了它们。一个人在一天当中能做什么?如果我们有一万人,那问题早该被解决。”

“我会去飞船那边的。”西姆说道。

“那你就会死。”老人说道。西姆这句话让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众人都盯着他。

“你是个很自私的男孩。”

“自私!”西姆愤愤不平地叫道。

老人摆了摆手:“这种自私的方式我喜欢。你想要活得更久,你为此什么都愿意做。你会试图抵达飞船。但我要告诉你,那没用的。不过,如果你想去,我也制止不了你。至少你不会像我们当中那些人一样,为了多活那么几天去打仗。

“打仗?”西姆问道,“这里怎么还会打仗?”他不寒而栗。他实在搞不懂。

“明天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谈那事的,”迪恩克说,“现在,听我说。”

这个夜晚过去了。

早上。莱特从过道里出现,哭叫着奔入了他的怀抱。她又有了变化。长大了些,更美丽了些。她颤抖着搂住他:“西姆,他们来抓你了!”

有人光着脚沿着过道走来,出现在入口处。希翁怪笑着站在那里。他也长高了些,双手各拿着一块锋利的尖石。“噢,你在这儿啊,西姆。”

“滚开!”莱特转身朝他凶狠地叫道。

“我们把西姆带上就走。”希翁向她保证道。然后他对着西姆微笑着说:“前提是,如果,他跟我们一起去战斗。”

迪恩克步履蹒跚地走到前头,虛弱地眨着眼睛,鸟爪似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离开这里!”他愤怒地尖叫,“这小伙子现在是个科学家了。他跟我们一起工作。”

希翁不再微笑。“他有更好的事情要做。我们现在要去跟最那头的山崖里的人们战斗。”他眼神闪动,急切地问道,“当然,你会跟我们去的吧,西姆?”

“别去,别去!”莱特紧紧攥住他的胳膊。

西姆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向希翁:“为什么你们要攻击那边?

“跟我们一起去战斗的人会多出来三天。”

“三天!多活三天?”

希翁坚定地点点头:“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就能活十一天,而不是八天。他们住的那些山崖里面的矿物,里头有某种东西能保护你,抵御辐射!想想看吧,西姆,多活三个绵长、快乐的日子。你要加入我们吗?”

迪恩克打断了他,“你自己一个人走吧。西姆是我的弟子!”

希翁轻蔑地哼了一声:“去死吧,老头子。今晚日落的时候你就只剩烧焦的骨骸了。你谁啊,还来命令我们?我们是年轻人,我们想要活久些。”

十一天。这话在西姆听来难以置信。十一天。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会有战争了。为了把自己的整个生命延长几乎一半,谁会不乐意去战斗呢。多活那么多天!是啊。确实,为什么不呢!

“多三天。”迪恩克大声说道,声音刺耳,“如果你能活下来享受这三天。如果你没死在战斗中。如果。如果!你们还没赢过呢。你们一直都在输!”

“但这次,”希翁厉声宣称,“我们会赢的!”

西姆有些困惑:“但我们都是来自同样的先祖。为什么我们所有人不一起分享最好的山崖呢?”

希翁大笑起来,摆弄着手里一块尖锐的石头:“那些住在最好的山崖里的人觉得他们比我们优越。人拥有权力的时候态度就会如此。另外,那边的山崖比较小,里面的空间只能容纳三百人。”

多出三天。

“我跟你去。”西姆对希翁说。

“很好!”希翁对这个决定非常高兴,太过高兴了些。

迪恩克倒抽一口冷气。

西姆转身面对迪恩克和莱特:“如果我去战斗,并且打赢了,我就离飞船近了半英里。而且我会多出三天,可以力争到达飞船。看起来我只能这么做了。”

迪恩克悲哀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我相信你。现在,去吧。”

“别了。”西姆说。

老人看起来有些吃惊,然后他笑了,仿佛是听到有人对他开了个小玩笑:“没错——我不会再见到你了,是吧?那么,别了。”然后他们握了握手。

希翁、西姆和莱特起出去了。其他人,所有正在迅速地成长为斗士的孩子,都跟在他们后头。希翁眼中的光芒看起来有些不善。

莱特跟他在一起。她为西姆挑选石头,并替他背着。

无论西姆怎么恳求,她也不肯回去。太阳一越过地平线,他们就朝着山谷对面进发了。

“求你了,莱特,回去吧!”

“然后等着希翁回去?”莱特说道,“他计划着等你死了以后让我成为他的配偶。”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抖了抖头发,那淡蓝色的卷发美好得不可思议。“但我会跟你在起。要是你死了,我也死。”

西姆的面孔更加刚硬了些。他长高了。一夜之间,世界就变小了。一群孩子在嬉闹着搜寻食物。他看着他们,带着种异样的好奇:只不过是在四天以前,自己也是像这个样子?太奇怪了。在他的大脑中有种许多日子已经过去的感觉,就好像他其实已经活了一千天。在他的头脑中,累积着众多的事件和思想,这么厚重,这么多彩,这么千差万别,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参与战斗的男人们三两成群向前跑着。西姆看了看前方耸立着的那排黝黑的低矮山崖。他对自己说道,那么,这就是我的第四天了。而我丝毫也没能靠近我的目标,无论是那艘飞船,或者是别的什么,哪怕是——他听到了身旁莱特轻盈的脚步声——哪怕是她,为我背负武器,为我挑出成熟浆果的人。

他的生命已经消失了一半。或者是三分之一——如果他能赢得这场战斗。如果。

他轻快地奔跑着,抬起、放下他的双腿。这是我身体觉醒的日子。我边跑边吃;我边吃就边长大;我长大于是我把目光转向莱特,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而她也看着我,带着同样的柔情蜜意。

这是我们的青春时光。我们是不是在把它虚度?我们是不是正在一场幻梦、一次愚行中失去它?

远远地传来了笑声。当他是个孩子的时候他问过那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理解了。这种特别的笑声是来自爬上高大的石头,摘取最鲜绿的草叶,啜饮最甘美的晨冰,咀嚼岩石上的果实,品尝正当妙龄的唇舌,带着全新的渴望。

他们靠近敌人所在的山崖了。

他看着莱特亭亭玉立的身形。她的脖颈再度令他吃惊,如果你摸上去,可以数出她的脉搏;她的那些手指,它们合拢在你自己的掌心中时是那么鲜活,那么柔软,总也不会静止下来;她那……

莱特猛地把头偏向一边。“看前面!”她喊道,“看前面有什么——盯着前方。”

他觉得他们仿佛是用生命中的一部分在奔跑,把他们的青春丢在了路旁,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老在看着石头,我眼睛都发花了。”他边跑边说。

“那就换块石头看!”

“我看到的石头——”他的声音柔软起来,柔软得就像是莱特的手。他脚下的大地飘浮起来,一切都好像是一阵美妙的轻风吹拂,如梦如幻。“我看到的石头形成了一道峡谷,其中遍地阴凉,那里石头上的果子密如露珠。你碰一下随便哪块大石头,浆果就无声地掉下来,就像是红色的山崩。下面的草非常柔软——”

“我可没看见!”莱特加快了脚步,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他看着莱特的脖子,上面的绒毛就像是那些细小、轻巧的银色苔蘚,它们生长在卵石的背阴侧,哪怕是最轻微的呼吸也会让它们飘动起来。他又看了看自己,他紧握双拳,将自己投向死亡。他的双手已经青筋毕露,充满活力。

莱特递给他些食物要他吃。

“我不饿。”他说。

“吃,别让你的嘴里空着,”她严厉地命令,“这样你打仗的时候才够有劲。”

“老天啊!”他痛苦地大吼一声,“谁在乎什么打仗啊!”

在他们前方,石块如冰雹般落下,砰砰作响。有个男人的颅骨被砸开了,倒在地上。战争开始了。

莱特把武器递给了他。他们再也没说什么,直奔那片杀戮场。

敌人的城垛上,巨石开始往下滚动,形成一场有组织的山崩!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杀戮,去减少其他人的寿命,让自己能活下去,去在这里赢得一个落脚点,活得更长些,好试着抵达飞船。他俯身前冲,他左右闪躲,他抓住石头,把它们向上掷出。他的左手抓着一片扁平的石盾,用来把那些飞快坠下的石头挡开。到处都是争斗的声音。莱特伴着他奔跑,激励着他。他前面有两个人倒下了,被杀了,他们的胸口裂开,露出了骨头,他们的血喷涌而出,犹如怪诞的喷泉。

这是场无益的冲突。西姆瞬间意识到了这场冒险有多么无谋。他们绝不可能攻下山崖的。石落如雨,像是堵毫无间隙的墙壁。十几个人倒下了,焦黑的碎片插进了他们的大脑,还有五六个人胳膊下垂,显然被打折了。有个人在尖叫,他的膝盖被连续两颗瞄得很准的花岗岩石弹命中,皮肉被扯掉了,白色的关节露了出来。人们东倒西歪,互相绊倒。

西姆脸颊上的肌肉绷紧了,他开始奇怪自己干吗要来。但他还是在手舞足蹈,东摇西晃,跳来跳去的时候抬起眼睛,视线直在那山崖上逡巡。他非常非常想要住在那里,好有试试的机会。他本该坚持到底。可他已经失去了信心。

莱特尖叫一声。西姆心慌意乱地扭过头,看到她一只手软软地垂在手腕下方,指关节内侧有一个丑陋的伤口,血如泉涌。她把手夹到腋下好减轻疼痛。怒火在西姆心中升腾,炸裂。在狂怒中他朝前奔去,把手中的投石以致命的精准度扔了出去。他看到一个男人翻身倒下,手脚挣动着从一个平台上掉到了下面的一个洞穴中。他打中了目标。

刚才他肯定一直在大叫,因为他的肺叶在猛烈翕张,他的喉咙生疼,在他奔跑的双脚下的大地仿佛在疯狂旋转。一颗石头擦到了他的脑袋侧面,打得他头晕目眩,踉跄倒地。他吃了满嘴的沙。世界融化成了紫色的涡纹。他站不起来。他躺在地上,心里清楚,这就是他的末日了。

他周围的战斗还在激烈进行,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莱特趴在他身上,用清凉的双手抚摸着他的头。她努力想要把西姆拖出战圈,但他躺在地上,喘息着,让莱特离开。

“停!”一个声音高喊。整个战争看起来都暂停了。

“撤!”那声音飞快地下令。然后侧躺在地上的西姆看到,他的战友们转过身去,朝家里奔逃。

“太阳快升起来了,我们没时间了!”他看着他们肌肉发达的背部,看着他们的双腿,移动,绷紧,闪动,抬起,落下。死者被丢在了战场上。伤者号呼求救。但没人有时间救他们。时间只够动作快的人们勉强逃离这片地狱,回到家中,带着被火热的空气灼痛的肺部,冲进他们的隧道里,赶在太阳把他们点燃,烧死之前。

太阳!

西姆看到另一个身影朝他跑来。是希翁!莱特正在边扶着西姆站起来,边轻声鼓励他。“你能走吗?”她问道。

西姆呻吟着说:“我觉得能。”

“那就走吧。”她说道。

“先慢慢走,然后走快些,再快些。我们能做到的。慢点走,小心起步。我们能做到的。我相信我们可以的。

西姆站了起来,还有些摇摇晃晃。希翁跑了上来,脸上有种奇特的表情,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神闪烁。他猛地把莱特推到一旁,抓起一块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西姆的脚踝上,撕开了一大块皮肉。整个过程他都闷声不响。

然后他站起身,退后一步,还是没讲话,只是狞笑着,仿佛一只夜里从山中出来的野兽。他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看了看他造成的结果,又看了看莱特,再看西姆。他稳住了呼吸。“他永远也做不到了。”他朝着西姆点点脑袋,“我们只能把他留在这里了。走吧,莱特。”

莱特像一只凶猛的野猫朝希翁冲过去,伸手去挖他的眼睛,张着嘴,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嘶吼。她的手指在希翁的胳膊上挖出了一道道血口子,然后瞬间又同样抓伤了他的脖子。希翁急忙咒骂着躲开。莱特朝他扔去一块石头。

他嘟哝着躲开了石头,然后又跑开了几码。“愚蠢!”他转过来大声挖苦她,“跟我走吧。西姆再有几分钟就得死了。走吧!”

莱特转身背对着他:“你背我的话我就走。”

希翁的脸色变了。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没时间了。如果我背着你,那我俩都会死的。”

莱特看着他的身后:“所以,背着我吧,因为那正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情。”

希翁一言不发,满怀恐惧地看了看阳光,就逃走了。

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听不到了。

“但愿他一跤跌断自己的脖子。”他绕过一道沟的时候,莱特盯着他的身影愤怒地低声说道。她回到西姆身边,“你能走吗?”

受伤的脚踝扯得他整条腿一阵剧痛。

他开玩笑似的点点头:“我们走过去,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回到洞里啦。我有个主意,莱特。你背我。”这个黑色笑话让他笑了笑。

莱特抓住他的胳膊:“没关系,我们走。来吧。”

“不,”他说,“我们留在这里。”

“为什么?

“我们是来这里找个地方住的。如果我们走,会死。那我宁可死在这里。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们一同估量了下太阳的高度。“几分钟。”莱特说话的声音平淡而忧郁。她紧紧搂住西姆。

阳光开始淹没整个世界,面前山崖黑色岩石的色泽随之变浅,成了深紫色和棕色。

他是怎样的一个傻瓜啊!他真该留在那边,跟迪恩克一起工作,思考,梦想。

他朝着山崖上的那些洞口狂吼,脖子上的筋肉凸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派个男人下来战斗!”沉默。他的声音从山崖上反弹回来。空气热烘烘的。

“这没用,”莱特说道,“他们丝毫都不会在意的。”

他再度大叫。“听我说!”他靠那条好腿支撑全身重量站立着,那条伤腿随之一下一下地阵阵抽痛。他举起一只拳头摇晃着,“派个战士而不是懦夫的人下来!我不会转身跑回家去!我是来打一场公平的战斗的!派个愿意为自己的山洞而战的男人下来!我一定会杀死他!”

又一阵沉默。一阵热浪扫过大地,然后退去。

“噢,肯定的,”西姆嘲弄道,他双手放在光臀上,扭过头去,咧开嘴,“肯定你们当中会有一个不怕跟这个疯子战斗的人的!”沉默。“没有?”沉默。

“那我是错估你们了。我错了。那么,我会站在这里,直到太阳把我的皮肉剥掉,把我的骨头烧成黑色的碎块。我会用难听的臭名称呼你们,你们实至名归。”

有人回答他了。

“我不喜欢背上臭名。”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道。

西姆俯身向前,暂时忘了他的跛脚。

一个大块头男子出现在第三层上的一个洞口。“下来啊,”西姆催促道,“下来啊,大胖子,来杀了我啊。”

那男人认真地瞪着他的对手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吃力地沿路走下来,他的双手空空,没有任何武器。瞬间上头的每个洞穴中都钻出了一堆人头——前来观看这出好戏的观众。

男人走近西姆:“我们照规矩来打,如果你知道规矩。”

“我可以边打边学。”西姆答道。

这话让那男人一乐,他看向西姆的眼神警惕,但并不冷酷。“我要告诉你的是,”那男人慷慨地提出,“如果你死了,我会庇护你的配偶,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因为她是个好汉的妻子。”

西姆飞快地点头。“我准备好了。”他说道。

“规矩很简单。我们不互相接触,只用石头对掷。石头和太阳会将我们中的一个杀死的。现在是时候了——”

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头。“我的名字叫诺杰。”西姆的敌人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抓起一把卵石和石子,掂量了下。西姆也做了同样的事。他饿了。他好多分钟没吃东西了。饥饿是这颗行星上的居民无法摆脱的诅咒——空了的肚子会不断索求着食物,更多的食物。他的血气微微上涌,血管随着热和压力阵阵悸动,血液流过时有种刺痛感。他的胸廓迫不及待地外张,内缩,再外张。

“快点!”三百个观众在山崖上鼓噪。“快点!”他们吵闹着,男人、女人和小孩左右摇晃着,在岩架上喧嚷不休,“快啊!开始吧!”仿佛收到了暗号,太阳升起了。它朝着两人投下重击,仿佛是投来一块扁平的、热得吱吱作响的石头。两个男人在这炽热的冲击下都站立不稳,汗珠子从他们赤裸的腰腿上和胳膊下面往外直迸。他们的脸上反着光,犹如纯净的玻璃一般。

诺杰挪了挪他庞大的身体,变换重心的位置,又看了看太阳,仿佛并不急着战斗。然后,默不作声,毫无预警地,他的拇指和食指像扳机似的一动,猛然弹出了一粒卵石。它正中西姆的脸颊,打得他往后一个趔趄,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像火箭一样从他的伤脚往上蹿,直冲他的心窝。他舔了舔脸颊上流出的血。

诺杰从容漫步。他神奇的手又弹动了三下,三粒小小的、看似毫无杀伤力的小石子像是发出哨声的小鸟般飞了过来。每颗都狠狠地击中了各自对准的目标。

目标是西姆身上的神经丛!一击打中了他的腹部,之前十个小时里吃的东西差点全都从他喉咙里滑出来。第二击命中了他的前额,第三发打到了他的脖子。他倒在炙热的沙地上。他的膝头在坚硬的地上发出扭曲的声音。他面无血色,用力眯起眼睛,颤抖着滚烫的眼睑把泪水挤出去。但就算是他已经倒地,他还是使出浑身力气,把手中的满把石子都甩了出去!

石头在空中呼啸而过。其中颗,仅有一颗,击中了诺杰。正中他的左边眼球。诺杰呻吟一声,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被打烂的眼睛。

西姆挤出一声悲哀的苦笑。他取得了如此的战果。他敌手的眼睛。那会给他增加些……时间。他肚子恶心欲呕,呼吸艰难,在心里想着:噢,老天啊,这可真是好长的一段时间啊。再给我多点时间,再一点就好!独眼的诺杰疼得直晃荡,他还在不断攻击在地上扭动着的西姆,可他现在没了准头,石头老往一边偏,就算打中了,也虚弱无力,毫无效果。

西姆强迫自己半抬起身子。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莱特,在等待着、凝视着他的莱特,她的唇中吐出激励和希冀的话语。他满身是汗,仿佛被场大雨淋了个透。

太阳现在已经整个高出地平线了。你能闻到它的味道。石头像镜子一样闪着光,沙子开始跳动翻腾。山谷里到处都在出现幻象。他面前不再是诺杰这个战士,而是足有一打,每个都站得笔直,准备再度投掷武器。十二个参差不一的战士,在白昼那可怕的金光中闪烁着,就像是些被敲响了的青铜大锣,在同一个视野中颤抖着!

西姆拼命喘息着。他吸气的鼻孔张大得像喇叭,他的嘴巴如饥似渴地在吞咽——吸进去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火焰。他的肺叶好像是丝线编成的火炬,正在点燃他的身躯。汗水从他的毛孔里涌出,瞬间又被蒸发掉。他觉得自己在萎缩,越缩越小,他觉得自己看上去肯定就像是他的父亲,衰老,干瘪,瘦弱,枯萎!沙地在哪儿?他还能动吗?可以。世界在他脚下蠕动,但现在他站起来了。

接下来不会再有打斗了。

山崖上有人低

作者介绍

雷,布拉德伯里(Ray Bradbury,1920-2012),美国科幻小说家。创作了数百篇短篇小说,出版近五十本书。小说被超过1000所美国公、私立学校选为教材或推荐读物。曾获世界奇幻文学协会终身成就奖、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协会大师奖等众多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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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王火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作家王火,原名王洪溥,自上世纪四十年代起便投身于文学创作,以其深邃的历史视角和细腻的情感描绘,在文坛上留下了众多为人熟知的经典文学作品。以下将重点介绍王火的十部代表性作品,包括它们所获得的荣誉以及在文坛的影响力。
严歌苓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严歌苓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作家严歌苓是享誉世界文坛的华人作家,她的作品以其独特的文学视角、深刻的人性洞察以及精湛的语言技巧而广受赞誉。以下是严歌苓为人熟知的十部经典文学作品及其获得的荣誉和在文坛的影响力。
梁晓声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梁晓声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梁晓声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以其独特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和深刻的社会洞察力著称。他的作品不仅数量丰富,而且质量上乘,多部作品获得了文坛的广泛认可和荣誉。以下是梁晓声为人熟知的十部经典文学作品及其荣誉和在文坛的影响力介绍。
黄易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黄易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黄易,作为港台新武侠“金古黄梁温”的五大宗师之一,其在文学领域的贡献和影响力不容忽视。他的作品不仅融合了传统武侠与现代科幻元素,开创了“玄幻”与“异侠”之风,还成功地将网络小说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以下是黄易为人熟知的十部经典文学作品,以及这些作品获得的荣誉和在文坛的影响力。
杨红樱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杨红樱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作家杨红樱是中国新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广受儿童读者的喜爱,并在文坛上获得了广泛的认可与荣誉。以下是杨红樱为人熟知的十部经典文学作品及其获得的荣誉和在文坛的影响力介绍。
上野千鹤子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上野千鹤子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上野千鹤子作为日本当代著名的女性主义学者和社会学家,其文学作品在文坛上享有极高的声誉,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下是她为人熟知的十部经典文学作品,重点介绍这些作品获得的荣誉以及在文坛的影响力。
网络作家善水的作品排行前十名 善水小说推荐
网络作家善水(本名朱乾),以其独特的创作风格和丰富的想象力,在网络文学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他的作品不仅深受读者喜爱,还获得了诸多荣誉,对网络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以下是善水为人熟知的几部网络文学作品及其获得的荣誉和在网络文学发展中的影响力的介绍。
尉然十大文学作品 作家尉然的经典代表作盘点
尉然,河南郸城县人,是中国当代文坛上一位备受瞩目的作家。他的作品以深刻的主题、独特的叙事风格和精湛的文字表达,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和认可。以下是对尉然为人熟知的经典文学作品及其荣誉和在文坛影响力的介绍。
世界十大顶级物理期刊 世界物理学术期刊排名 国际著名物理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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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喜马拉雅十大最火有声小说 喜马拉雅听书人气排行榜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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