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
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㝱,上帝其难从。”
“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㠯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㠯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蠭若壶些。
五谷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㠯娭,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穾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氾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矊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免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翡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陋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挈黄梁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防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娭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沉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镫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
献岁发春兮,汩吾南征。
箓苹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朕:我,作者自指。
服:实行。沬(mèi):微暗,引申为消减。一说罢休。
主:守,持有。
芜秽:萎枯污烂。
上:上天。一说指楚王。
离:通“罹”,遭遇。殃:祸患。
帝:上帝。巫阳:古代神话中的巫师。
人:指楚王。
辅:帮助。特指上天辅助人间帝王。
筮予之:通过卜筮知魂魄之所在,招还给予其人。
掌㝱:掌梦之官,实司其事。巫阳因其难招,故作托词。
若:你,指巫阳。
谢:凋落。按:“若必筮予之”三句作为上帝言语,首见项安世《项氏家说》,闻一多、陈子展从之。
焉乃:于是。按:“巫阳焉”属此句。“焉乃”连文用王引之《经传释词》说。
些(suō):语尾助词,疑同今民歌中"啰"音。洪兴祖补注“凡禁咒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
离:同“罹”,遭。
㠯(yǐ):同“以”。
雕题黑齿:额头上刻花纹,牙齿染成黑色。指南方未开化的野人。题,额头。
醢(haǐ):肉酱。
蓁(zhēn)蓁:树木丛生貌,此指积聚在一起。
封狐:大狐。
虺(huǐ):毒蛇。
儵(shū)忽:同“倏忽”,忽然。
益:补。
淫:久留。
雷渊:神话中的深渊。
爢(mǐ):同“靡”,粉碎。
壶:通“瓠”,葫芦。
藂(cóng):聚集。菅(jiān):一种野草,细叶绿花褐果。
贼:残害。
增(céng):通“层”。
九关:指九重天门。
从(zòng):同“综”,直。
侁(shēn)侁:众多貌。
娭(xī):同“嬉”。
致命:上报。
幽都:神话中地下鬼神统治的地方。
土伯:地下王国的神灵。约:弯曲。一说,尾也。一说,肚下肉块。
觺(yí)觺:尖利貌。
敦脄(meí):很厚的背肉。疑为神怪名。
駓(pī)駓:跑得很快的样子。
参:同“三”。
甘人:以食人为甘美。
修门:郢都城南三门之一。
工祝:工巧的巫人。
背行:倒退着走。
秦篝:秦国出产的竹笼,用以盛被招者的衣物。齐缕:齐国出产的丝线,用以装饰“篝”。
郑绵络:郑国出产的丝棉织品,用作“篝”上遮盖。
招具:招魂用品,擅上文“秦篝”、“齐缕”、“郑绵络”等。
永:长。招魂者要长声呼唤被招者。
反:同“返”。
像设:假想陈设。
槛:栏杆。轩:走廊。
网户:刻镂网状空格的门户。朱缀:交缀处涂上红色。
方连:方格图案,即指“网户”。
穾(yào):深密。
径:直。复:曲,指川谷水流曲折。
崇:通“丛”。
奥:内室。
尘筵:铺在地上的竹席。
砥室:形容地面、墙璧都磨平光亮像磨刀石一样。翠翘:翠鸟尾上的毛羽。
曲琼:玉钩。
齐光:色彩辉映。
蒻(ruò)阿:细软的缯帛。
帱(chóu):璧帐。
纂组绮缟:指四种颜色不同的丝带。纂,赤色丝带;组,杂色丝带;绮:带花纹丝织品;缟:白色丝织品。
琦璜:美玉。
兰膏:泛言有香气的油脂。
二八:以八人为行。二八十六人。
射(yì):厌。递:更替。
九侯:泛指列国诸侯。
迅:通“洵”,真正。
盛鬋(jiǎn):浓密的鬓发。鬋,下垂的鬓发。
比:并。
顺:通“洵”,诚然。弥代:盖世。
弱颜:容貌柔嫩。固植:身体健康。
謇:发语词。
姱(kuā):美好。修:美。
絙(gèng):绵延。
曼:长。睩(lù):眼珠转动。
靡:细致。腻:光滑。理:肌肤。
矊(miǎn):目光深长。
桷(jué):方的椽子。
芰(jì)荷:荷叶。
屏风:荇莱,又名水葵。一种水生植物。
文:同:“纹”,指波纹。
文异:文彩奇异。豹饰:以豹皮为饰,指侍卫武士的装束。
陂陁(pō tuó):高低不平的山坡。
轩:有篷的轻车。辌(liàng):可以卧息的安车。低:通“抵”,到达。
薄:草木丛生。
宗:指聚集一起祭祀。
多方:多种多样。
粢(zī):小米。穱(zhuō):早熟麦。
挐(rú):掺杂。黄梁:黄小米。
辛:辣。行:用。
腱(jiàn):蹄筋。
臑(ér):炖烂。若:与“而”意同。
吴羹:吴地浓汤。
胹(ér):煮。炮:烤。
柘(zhè)浆:甘蔗汁。
鹄酸:据闻一多校,当作“酸鹄”。鹄,天鹅。臇(juàn):少汁的羹。
鸧(cāng):即鸧鸹,一种似鹤的水鸟。鸿:大雁。
露:借为“卤”。一说借为“烙”。臛(huò):肉羹。蠵(xī):大龟。
厉:浓烈。爽:败、伤。
粔籹(jù nǚ):用蜜和面粉制成的环状饼。饵:糕。
餦餭(zhāng huáng):即麦芽糖,也叫饴糖。
勺:通“酌”。
羽觞:古代一种酒嚣。
酎(zhòu):醇酒。
通:通“彻”,撤去。
涉江、采菱:楚国歌曲名。
扬荷:多作《阳阿》,楚国歌曲名。
酡(tuó):喝酒脸红。
嬉光:形容撩人的目光。眇:通“妙”。
曾:通“层”。
被(pī):披。文:文绣。纤:细软。
陆离:形容色彩斑斓。
二八:指两队女乐。齐容:装束一样。
郑舞:郑国的舞蹈,比较放纵。
衽:衣襟。交竿:衣襟相交如竿。
抚:通“拊”,拍击。案:同“按”。下:似指弯腰下屈的舞蹈动作。
搷(tián):猛击。
激楚:楚国的歌舞曲名。或谓指激烈的楚歌之声。
吴歈(yú):吴地之歌。蔡讴:蔡地之歌。
大吕:乐调名。
组:系佩饰的丝带。缨:帽带。
班:同“斑”。
妖玩:指妖绕的女子。
秀先:优秀出众。
菎(kūn)蔽:饰玉的筹玛。赌博用具。象棋:象牙棋子。六簙用具。
六簙(bó):一种棋戏。可用以赌博。
分曹:相对的两方。
枭:博戏术语。成枭棋则可取得棋局上的鱼,得二筹。牟:取。
五白:五颗骰子组成的特彩。得此可胜。
犀比:犀角制的带钩,用作赌胜负的彩注。一说用犀角制成的赌具。
白日:指一天时光。
铿:象声词。簴(jù):钟架。
揳(jiá):抚。梓瑟:梓木所制之瑟。
错:错落安置。
结撰:构思。至思:尽心思考。
极:极至,此当指极度快乐。
先故:先祖与故旧。
乱:乱辞,尾声。
献岁:进入了新的一年。献,进。
汩(yù):形容匆匆而行。
菉:通“绿”。苹:一种水草。
白芷:一种香草。
贯:通。庐江:洪兴祖《楚辞补注》云:“庐江出陵阳东南,北入江。”谭其骧以为当指今襄阳、宜城界之潼水。春秋时,地为庐戎之国,因有此称。
长薄:杂草丛生的林子。
倚:沿。畦:水田。瀛:大水。
博:旷野之地。
青骊(lí):青黑色的马。驷:驾一乘车的四匹马。
悬火:焚林驱兽的火把。
玄颜:黑里透红。指天色。烝:上升。
步:步行的随从。骤处:乘车的随从停下。骤,驰;处,止。
诱:导。打猎时的向导。
抑:勒马不前。骛(wù):奔驰。若:顺,指进退自如。
梦:指云梦泽。这一带是楚国的大猎场,地跨大江南北。
课:比试。
惮青兕:怕射中青兕。惮,通“殚”。兕,犀牛一类的野兽。楚人传说猎得青兕者,三月必死。
朱明:指太阳。
淹:留。
皋:水边高地。
渐(jiān):遮没。
湛湛:水深的样子。
哀:哀悯。郭沫若《屈原赋今译》:“哀与爱通,亦非悲哀之意。”江南:指楚国。
我年幼时秉赋清廉的德行,献身于道义而不稍微减轻。
具有如此盛大的美德,被世俗牵累横加秽名。
上天不考察这盛大的美德,长期受难而愁苦不尽。
上帝告诉巫阳说:“有人在下界,我想要帮助他。
但他的魂魄已经离散,你占卦将灵魂还给他。”
巫阳回答说:“占卦要靠掌梦之官,上帝啊,你的命令其实难以遵从。
如果定要占卦给他招魂,恐怕迟了他身躯已坏,给他灵魂不再有用。”
巫阳于是降至人间招魂说:“魂啊回来吧!
何必离开你的躯体,往四方乱走乱跑?
舍弃你安乐的住处,遇上凶险实在很糟。
“魂啊回来吧!东方不可以寄居停顿。
那里长人身高千丈,只等着搜你的魂。
十个太阳轮番照射,金属石头都熔化变形。
他们都已经习惯,而你的魂一去必定消解无存。
回来吧,那里不能够寄居停顿。
“魂啊回来吧!南方不可以栖止。
野人额上刻花纹长着黑牙齿,掠得人肉作为祭祀,还把他们的骨头磨成浆滓。
那里毒蛇如草一样丛集,大狐狸千里内到处都是。
雄虺蛇长着九个脑袋,来来往往飘忽迅捷,为求补心把人类吞食。
回来吧,那里不能够长久留滞。
“魂啊归来吧!西方的大灾害,是那流沙千里平铺。
被流沙卷进雷渊,糜烂溃散哪能止住。
侥幸摆脱出来,四外又是空旷死寂之域。
红蚂蚁大得像巨象,黑蜂儿大得像葫芦。
那里五谷不能好好生长,只有丛丛茅草可充食物。
沙土能把人烤烂,想要喝水却点滴皆无。
榜徨怅惘没有依靠,广漠荒凉没有终极之处。
回来吧。恐怕自身遭受荼毒!
“魂啊回来吧!北方不可以停留。
那里层层冰封高如山峰,大雪飘飞千里密密稠稠。
回来吧,不能够耽搁得太久!
“魂啊归来吧!你不要径自上天。
九重天的关门都守着虎豹,咬伤下界的人尝鲜。
另有个一身九头的妖怪,能连根拔起大树九千。
还有眼睛直长的豺狼,来来往往群奔争先。
把人甩来甩去作游戏,最后扔他到不见底的深渊。
再向上帝报告完毕,然后你才会断气闭眼。
回来吧,上天去恐怕也身遭危险!
“魂啊回来吧!你不要下到幽冥王国。
那里有扭成九曲的土伯,它头上长着尖角锐如刀凿。
脊背肥厚拇指沾血,追起人来飞奔如梭。
还有三只眼睛的虎头怪,身体像牛一样壮硕。
这些怪物都喜欢吃人,回来吧!恐怕自己要遭受灾祸。
“魂啊回来吧!快进入楚国郢都的修门。
招魂的巫师引导君王,背向前方倒退着一路先行。
秦国的篝笼齐国的丝带,还有作盖头的郑国丝绵织品。
招魂的器具已经齐备,快发出长长的呼叫声。
魂啊回来吧!返回故居不再离乡背井。
“天地上下四面八方,多有残害人的奸佞。
仿照你原先布置的居室,舒适恬静十分安宁。
高高的大堂深深的屋宇,栏杆围护着轩廊几层。
层层亭台重重楼榭,面临着崇山峻岭。
大门镂花涂上红色,刻着方格图案相连紧。
冬天有温暖的深宫,夏天有凉爽的内厅。
山谷中路径曲折,溪流发出动听的声音。
阳光中微风摇动蕙草,丛丛香兰播散芳馨。
穿过大堂进入内屋,上有红砖承尘下有竹席铺陈。
光滑的石室装饰翠羽,墙头挂着玉钩屈曲晶莹。
翡翠珠宝镶嵌被褥,灿烂生辉艳丽动人。
细软的丝绸悬垂壁间,罗纱帐子张设在中庭。
四种不同的丝带色彩缤纷,系结着块块美玉多么纯净。
“宫室中那些陈设景观,丰富的珍宝奇形怪状。
香脂制烛光焰通明,把美人花容月貌都照亮。
二八十六位侍女来陪宿,倦了便互相替代轮流上。
列国诸侯的淑美女子,人数众多真不同凡响。
发式秀美有各种各样,充满后宫熙熙攘攘。
容颜姿态姣好互相比并,真是风华绝代盖世无双。
娇柔的面貌健康的身体,流露出缠绵情意令人心荡。
俏丽的容颜美妙的体态,在洞房中不断地来来往往。
纤秀的弯眉下明眸转动,顾盼之间双目秋波流光。
肌肤细腻如脂如玉,留下动人一瞥意味深长。
离宫别馆有修长的大幕,消闲解闷她们侍奉君王。
“张挂起翡翠色的帷帐,装饰那高高的殿堂。
红漆髹墙壁丹砂涂护版,还有黑玉一般的大屋粱。
抬头看那雕刻的方椽,画的是龙与蛇的形象。
坐在堂上倚着栏干,面对着弯弯曲曲的池塘。
荷花才开始绽放花朵,中间夹杂着荷叶肥壮。
紫茎的荇菜铺满水面,风起水纹生于绿波之上。
身着文彩奇异的豹皮服饰,侍卫们守在山丘坡岗。
有篷有窗的安车已到,步骑随从分列两旁。
丛丛兰草种在门边,株株玉树权当做篱笆护墙。
魂啊回来吧!为什么还要滞留远方?
“家族聚会人都到齐,食品丰富多种多样。
有大米小米也有新麦,还掺杂香美的黄粱。
大苦与咸的酸的有滋有味,辣的甜的也都用上。
肥牛的蹄筋是佳肴,炖得酥酥烂扑鼻香。
调和好酸味和苦味,端上来有名的吴国羹汤。
清炖甲鱼火烤羊羔,再蘸上新鲜的甘蔗糖浆。
醋溜天鹅肉煲煮野鸭块,另有滚油煎炸的大雁小鸽。
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味道浓烈而又脾胃不伤。
甜面饼和蜜米糕作点心,还加上很多麦芽糖。
晶莹如玉的美酒掺和蜂蜜,斟满酒杯供人品尝。
酒糟中榨出清酒再冰冻,饮来醇香可口遍体清凉。
豪华的宴席已经摆好,有酒都是玉液琼浆。
归来吧返回故居,礼敬有加保证无妨。
“丰盛的酒席还未撤去,舞女和乐队就罗列登场。
安放好编钟设置好大鼓,把新作的乐歌演奏演唱。
唱罢《涉江》再唱《采菱》,更有《阳阿》一曲歌声扬。
美人已经喝得微醉,红润的面庞更添红光。
目光撩人脉脉注视,眼中秋波流转水汪汪。
披着刺绣的轻柔罗衣,色彩华丽却非异服奇装。
长长的黑发高高的云鬓,五光十色艳丽非常。
二八分列的舞女一样妆饰,跳着郑国的舞蹈上场。
摆动衣襟像竹枝摇曳交叉,弯下身子拍手按掌。
吹竽鼓瑟狂热地合奏,猛烈敲击鼓声咚咚响。
宫殿院庭都震动受惊,唱出的《激楚》歌声高昂。
献上吴国蔡国的俗曲,奏着大吕调配合声腔。
男女纷杂交错着坐下,位子散乱不分方向。
解开绶带帽缨放一边,色彩斑斓缤纷鲜亮。
郑国卫国的妖娆女子,纷至沓来排列堂上。
唱到《激楚》之歌的结尾,特别优美出色一时无两。
“赌具有饰玉筹码象牙棋,用来玩六簙棋游戏。
分成两方对弈各自进子,着着强劲紧紧相逼。
掷彩成枭就取鱼得筹,大呼五白求胜心急。
赢得了晋国制的犀带钩,一天光阴耗尽不在意。
铿锵打钟钟架齐摇晃,抚弦再把梓瑟弹奏起。
饮酒娱乐不肯停歇,沉湎其中日夜相继。
带兰香的明烛多灿烂,华美的灯盏错落高低。
精心构思撰写文章,文采绚丽借得幽兰香气。
人们高高兴兴快乐已极,一起赋诗表达共同的心意。
酣饮香醇美酒尽情欢笑,也让先祖故旧心旷神怡。
魂啊回来吧!快快返回故里。”
尾声:
新年开始春天到来,我匆匆忙忙向南行。
绿苹长齐了片片新叶,白芷萌生又吐芳馨。
道路贯通穿越庐江,左岸上是连绵的丛林。
沿着泽沼水田往前走,远远眺望旷野无垠。
四匹青骊驾起一乘车,千乘猎车并驾前行。
点起火把蔓延燃烧,夜空黑里透红火光腾。
步行的赶到乘车的停留,狩猎的向导又当先驰骋。
勒马纵马进退自如,又引车向右掉转车身。
与君王一起驰向云梦泽,赛一赛谁先谁后显本领。
君王亲手发箭射猎物,却怕射中青兕有祸生。
黑夜之后红日放光明,时光迅速流逝不肯停。
水边高地兰草长满路,这条道已遮没不可寻。
清澈的江水潺潺流,岸上有成片的枫树林。
纵目望尽千里之地,春色多么引人伤心。
魂啊回来吧,江南堪哀难以忘情!
《招魂》当作于楚顷襄王三年(公元前296年)。三年前楚怀王受秦欺骗,入武关而被拘于秦,逃跑不成,怨愤而死。顷襄王三年,秦欲与楚修好,归怀王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楚人同情怀王这个昏君,除敌忾之心外,还因怀王囚秦时,不肯割地屈服,总算有些骨气。对比只想苟安的顷襄王,自易引起人们的怀念。屈原曾受怀王信用,后来被谗见疏,但总希望怀王有所觉悟。怀王一死,楚国又面临亲秦、拒秦的斗争。屈原写作《招魂》,即认同楚人“如悲亲戚”之情,其中自然就包含了对秦的敌忾之心。《招魂》的形式主要来自民间。古人迷信,以为人有会离开躯体的灵魂,人生病或死亡,灵魂离开了,就要举行招魂仪式,呼唤灵魂归来。屈原面对时事,感慨国艰,哀悼入秦不返的怀王,于是便根据楚地民间歌曲的形式,作了这首“招魂词”。
关于《招魂》的作者,历来存在着争论。东汉王逸《楚辞章句》称《招魂》作者是宋玉,因哀怜屈原“魂魄放佚”,因作以招其生魂“《招魂》者宋玉之作也。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宋玉哀怜屈原,忠而见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其复精神,延其年寿,外陈四方之恶,以讽谏怀王,冀其觉悟而还之也”。朱熹的《楚辞集注》也认为是宋玉所作。但西汉中,司马迁作《史记》,在《屈原贾生列传》中,将《招魂》与《离骚》《天问》《哀郢》并列,并说读了这些作品,而“悲其(指屈原)志”,明显将《招魂》定为屈原作品。后世读《楚辞》,多用王逸注,故注本、诗词中每从其说。明代黄文焕《楚辞听直·听二招》明确批驳了王逸的说法,并首次提出《招魂》系屈原自招其魂的观点。此后,清人林云铭的《楚辞灯》、今人游国恩的《屈原》等著作,均支持黄文焕的观点。林氏之说出后,蒋骥亦赞其说,陈本礼亦然。近代梁启超,游国恩亦皆认为是屈原所作。近世以来,研究者重视司马迁的提示,多主张《招魂》为屈原所作。
《招魂》可分为序引、招魂辞、乱辞三个部分。招魂辞中又分为“外陈四方之恶”与“内崇楚国之美”两大部分。一般招魂辞是没有序引和乱辞的。而且招魂辞每句结束都有“些”字,据旧注读苏贺切,其音与今湘南民歌尾音“哕”相近。而序引、乱辞语气词都用“兮”字,与《离骚》《九章》等篇相同。由此可见,托为巫阳的招魂辞,主要遵从招魂的习俗要求,而序引和乱辞,则更显示出屈原的主体色彩。
序引一开头,便有作者出现,自“朕幼清以廉洁兮”至“长离殃而愁苦”,当是屈原自叙。屈原从来是以清廉、服义自许的。只是因楚王受到蒙蔽,不能“考此盛德”,而使他遭受不幸而忧愁痛苦。在这几句之后,忽然说到“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这就使人容易错会为上帝令巫阳为之招魂的,就是这位“长离殃而愁苦”之入,也就是屈原自己。于是主张“招怀王魂说”者,一般也将前四句解为称说怀王之词。假设加上“上往而不返兮,朕冤结将谁诉”之类的句子,就自然过渡到招魂的事了。“帝告巫阳日”以下几句是对话形式,表示出招魂的迫切性。实已暗示怀王已死,灵魂招来也不能复用。这几句有多种断句法,但大意都是:帝命巫阳下招——巫阳推辞——巫阳受命下招。这三层意思是大家公认的。
作为《招魂》主干的是巫阳的招辞。招辞的第一部分写东、南、西、北、天上、地下的可畏可怖。这里取用了许多神话材料,写得诡异莫测。神话的瑰奇本是具有现实基础的,联系这种基础,可知想象的合理性;神话又是经过幻想加工改造的,赋予了令人眩目的奇幻色彩,更能激发起人们的审美兴味。《招魂》正是如此,如写到东方,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古代神话有十日并出烤焦大地的故事,作者用来形容东方的危险,便十分巧妙。又如写到西方,沙漠无边,不生五谷,无水可饮,又有赤蚁、玄蜂等毒虫,使人无法生存。这种种描写相当准确,使人惊叹作者具有相当丰富的地理知识,夸张的描写并未脱离现实基础。又如写到天上、地下,都有残忍无比的怪物据守着,保存了原始神话中的神秘性和原始性的特点。
招魂辞的第二部分,是写郢都修门之内的豪华生活。作为前一部分的强烈对照,这一部分基本写实。许多楚墓的发掘,完全可以证实其写实性。这一部分展示了故居的宫室、美女、饮食、歌舞、游戏之盛,描写了那种无日无夜的享乐生活。作者的描写是具体生动的。如写宫室园圃,既总写了建筑的外观、布局,池苑风物,又详写室内的装饰、布置,以及处于其间的人的活动——主要是美女的活动。又如写饮食,多种多样的主食、菜肴、饮料一一列举,且以“腈若芳”“酎清凉”“厉而不爽”形容,让人感到的确是美味佳肴。文章中时时点染以人的活动、感受,更为传神。如写饮食、歌舞之余,“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放陈组缨,班其相纷些”;写赌博的场面“分曹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将那种不顾礼仪、忘乎所以的情形,那种捋袖揎拳,呼五喝六的神态,穷形尽相地描绘了出来。写得最精彩的,要数对美人和风物的刻画。如写美女说:“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嬉光眇视,目曾波些。”写入着力写眼睛,是《诗经》已开始了,《卫风·硕人》便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而这里则发展为写挑逗的目光,流动的眼波,更为巧妙生动。整个的美人醉态,犹之一副“贵妃醉酒”图。又如写到苑中之景,说:“川谷径复,流潺谖些。光风转蕙,泛崇兰些。”溪流蜿蜒,汩汩有声,微风挟着阳光,摇动着香草,泛起阵阵清香。“光风”二字语简义丰,形容极为准确。这两句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句。客观叙述,一般不着作者主观色彩。然其中所写醉酒后的种种失态,客观上是有批评性的。那些描写多切合楚王身份。“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一句,强调归来仍受尊敬而无妨害,应是针对楚怀王可能具有的愧悔心情的。
《招魂》的最后部分“乱曰”一段,是全篇的结束语。“乱日”主要写打猎。在<招魂》影响下的汉大赋,打猎是描写的主要内容。这里却归入了乱辞,原因是这与巫阳招魂辞无关,而是作者自身的活动。这里屈原又以第一人称出现,叙其在南征途中,回忆起参加怀王狩猎的情况。云梦一带是楚国著名的猎场,面积极广,汉赋对云梦之猎有很精彩的描写。而这里并未多写狩猎过程,只写了开始时的壮丽场景,“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罴”。实际狩猎只有“君王亲发兮,惮青兕”这一句。《吕氏春秋·至忠篇》载有楚王射中随兕的故事:据楚国《故记》说,杀随兕者不到三月必死,楚王射中随兕,申公子培出于忠心,夺归已有,果然代王而死。有这种传说作为依据,“君王亲发兮惮青兕”其实表现了屈原曾经对楚怀王的安危十分关心,也就是“系心怀王,不忘欲反”的意思。然而怀王终于“客死于秦”不得归楚了。诗人最后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样极其凄婉的诗句,结束了这一篇千古绝唱。而这结尾几句,堪称《楚辞》中最著名的情景交融片段之一,绝不亚于《九歌·湘夫人》开头“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名句。它对后世的影响甚大,如果说宋玉《九辩》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僚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数语是中国古典文学悲秋传统的滥觞,那么不妨说《招魂》末尾的这几句是中国古典文学伤春传统的滥觞。
丰富的想象,奇特的夸张,使这首诗充满着浪漫色彩。诗人想象人的灵魂可以上天入地,周游四方,因而极写上下四方的险恶以劝怀王灵魂的归来。上下四方的险恶,各地又不相同。例如同样是吃人的恶人,东方是“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高大无比,专吃人的灵魂; 南方则是“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断发纹身,野蛮丑陋,以人肉祭祖宗,用人骨捣酱汁; 而天上却是“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一个九头怪人,力大无穷,专门“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以杀人为取乐,并投之深渊; 地府的“土伯”腹下垂着九块肉,头上长有尖利的角,三只眼睛老虎头,还有牛一样的身子,俨然是个凶狠的魔君。这些恶人形象虽因地而不同,但丑陋怪异于常人却是相同的; 吃人的方式虽有不同,但吃人的凶残本质却是一致的。他们显然是诗人想象夸张创造出来的奇异形象,但其本质却又植根于现实,是诗人对现实生活认识的经验总结。惟其丑陋怪异,更显出其吃人的凶恶,这对 “外陈四方之恶”,以劝谏怀王灵魂的归来起着强烈的烘托作用。再如描写毒蛇的 “蝮蛇蓁蓁” “雄虺九首”描写猛兽的 “封狐千里” “虎豹九关”,描写毒虫的 “赤螘若象” “玄蜂若壶”,就巧妙地运用了古代的神话和传说,或夸张,或比喻,深刻而形象地揭露了它们对人的危害,很好地突出了诗人劝魂归来的主旨。而所有这些形象的塑造又无不体现出诗人丰富的想象力。
细腻的描写,强烈的对比,使这首诗歌具有很强的艺术魅力。诗中对于上下四方的描写笔法细腻,层次井然。诗人描写的虽是幻想中的情景,但都不是凭空臆造,而是根据地理环境创造出来的,所以又都各具特点。东方 “流金铄石”,显然与人们认为日居东方,太阳从东方升起,东方特别炎热有关; 南方 “雕题黑齿”,雕题是指文身,黑齿是用漆染黑牙齿,这明明又是当时南方野蛮民族的特殊风俗。西方 “流沙千里” “五谷不生” “求水无所得” ; 北方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气候严寒等,又都无一不与当地的自然条件相符合。诗人观察精密,故诗歌描写细致,虽不乏想象夸张,但却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关于楚国宫庭生活的描写,诗人更是环环紧扣,次序分明: 先写建筑,次及居处,再说饮宴,接写歌舞,最后说游猎,排比铺陈,极有层次,流动而不呆板,细致而不琐碎,充分显示了诗人组织驾御材料和语言上的工力。即使是对某一部分的描写,诗人也是章法谨严,有条不乱。如写居室,则先写室外,次写室内;室内又由上至下,由物到人。眉目清楚,一目了然。如写歌舞奏乐的场面: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士女杂陈,乱而不分些。”既写出了音乐的美妙,又突出了人们的欢乐,有声有色,生动形象,读之犹如身历其境,宛在目前。这前后两个部分,“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又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照。“外陈四方之恶”,以上下四方相对称,目的在于说明“天地四方,多奸贼些”,处处是可怕的事物,时时有葬身的危险,因以威吓灵魂,使其不敢留滞他乡。“内崇楚国之美”,极力铺陈夸饰富室园囿的富丽堂皇,饮食乐舞的盛大优美,车马服御的豪华奢侈,目的又在于说明“象设君室,静闲安些”,楚国最平安,故乡最美好,用以招唤灵魂的归去。这种强烈的对比更加突出了作者对怀王的殷切深情和热烈期望,对顷襄王亦有激励的作用。具有显著的艺术魅力。
华丽的辞藻,优美的语言,使这首诗歌充满着浓厚的主观抒情色彩。诗人热爱自己的祖国,期待着怀王灵魂的归来,深切寄寓着对顷襄王振兴楚国、报仇雪恨的希望,浓墨重彩,充溢在诗篇的字里行间。为了突出楚国的美好,诗人用“高堂邃宇” “层台累榭” “网户朱缀”来描写宫室的高大和修饰的讲究。用“川谷径复,流潺湲些。光风转蕙,氾崇兰些”来形容环境的幽静宜人。用“弱颜固植” “姱容修态”“蛾眉曼睩” “靡颜腻理”来描写美女的身姿容貌等等。丰富的词汇,整齐的句子,既富于变化,又充满音韵,使诗歌词藻华美艳丽而又铿锵悦耳,诗人的主观情感充沛浓厚而又深致绵邈。再如紧接在招魂词铺陈描写之后的乱词,写诗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被放逐江南,一路上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青草绿水和正在游猎取乐的顷襄王,不禁万分感慨地写道:“朱明承夜兮时不淹,皋兰被路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日月代谢,岁月如流,皋兰被径,芳草遮路,极目千里,由楚望秦,既伤怀王之不归,更哀顷襄之不悟,故春景虽佳,亦徒增忧伤而已,情不自禁地喊出了 “魂兮归来哀江南”的悲哀之声。这段乱词,词藻丰富而华艳,语言优美而精练,凄恻动人,感人肺腑,一唱三叹,韵味无穷。
精密的结构,民歌的形式,体现了这首诗的创新精神。这首诗同《离骚》一样,吸收了许多神话的材料,构成了一篇浓情壮彩的奇文。全诗由三个部分组成,前为引言,后为“乱辞”,中间为招魂的正文。“乱辞”句中用兮字,句式与屈原他作相同。引言是设为问答的叙事体,间杂散行诗句。中间的招魂词全用些字做语尾,不但与此篇前后两部分判然有别,而且在楚辞中也是少见的。“些”与“兮”一样,都是楚国方言。“些”字做语尾,又是楚国巫觋禁咒语中的旧习惯。屈原假讬巫阳招魂,所以便完全遵守巫祝招魂词的形式,用他们的语调写成了这一篇奇文。除“些”字做语尾外,招魂词结构上“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从好坏正反两个方面落笔,亦符合民间文学的特点。手法上使用对照、对比和铺陈排比,也带有民间色彩。这种对于民间文学形式的吸取和精心构作,使得《招魂》有别于楚辞的其它篇章,不独形式新颖,而且内容深刻; 既语言华美,又音韵铿锵。这是很富有创造性的。
南朝刘勰:“《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文心雕龙·辨骚》)
宋代朱熹:《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而下以覆尸。此《礼》所谓“复”。而说者以为招魂复魂,又以为尽爱之道而有祷祠之心者,盖犹冀其复生也。如是而不生,则不生矣,于是乃行死事。此制礼者之意也。而荆楚之俗,乃或以是施之生人,故宋玉哀闵屈原无罪放逐,恐其魂魄离散而不复还,遂因国俗,托帝命,假巫语以招之。以礼言之,固为鄙野,然其尽爱以致祷,则犹古人之遗意也。是以太史公读之而哀其志焉。若其谲怪之谈,荒淫之志,则昔人盖已误其讥于屈原,今皆不复论也。(《楚辞集注》)
明代陆时雍:“文极刻画,然鬼斧神工,人莫窥其下处。”(《七十二家评楚辞》卷七引)
清代蒋骥:“魂兮归来哀江南”乃作文主旨,其余皆幻设耳。哀江即汨罗所在,招魂归此,盖即《怀沙》之意。(《山带阁注楚辞·余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