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蝶恋花:词牌名,出自唐教坊曲,双调六十字,上下片各四仄韵。
遥夜:长夜,深夜。亭皋(gāo):水边的亭子。皋,水边地。信步:随意行走,漫步。
乍过:刚过,才过。一作“才过”。
渐觉:一作“早觉”。春暮:春日晚暮。
约:约束,约住。住:遮拦住。
澹月:不太明亮的月亮或月光。云来去:指云彩飘浮不定。
桃李:桃花和李花,一作“桃杏”。《诗·召南》中有:“何彼矣,华如桃李。”之句。后因以“桃李”形容人的容貌姣美。依依:形容鲜花盛开的样子。春暗度:指春光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而过。
秋千:运动和游戏用具,架子上系两根长绳,绳端拴一块板,人在板上前后摆动。
芳心:即花蕊。这里指女人的心。
安排:安置排解。
漫漫长夜池水岸边闲散步,刚过清明,渐渐伤心春色暮。几点雨声被风约束住,朦胧淡月云间自来去。桃李挽春,春却俏俏去,谁荡秋千,笑声夹杂低声语。一片春心涌起闲愁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放地。
关于此词作者,向有不同说法。宋杨绘《时贤本事曲子集》以为是李冠作,《唐宋诸贤绝妙词选》《类编草堂诗余》《词的》《古今词统》《后山词话》《词品》《渚山堂词话》等均是此说。亦有集载为欧阳修所作。以为此词是李煜所作的有《尊前集》《花草粹编》《全唐诗》《历代诗余》《南唐二主词》等。与抒写感情的手法看,很有可能为李煜中后期的作品,当是其感伤春景之作。
李煜(937—978),南唐后主。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李璟第六子,961—975年在位,世称李后主。降宋后,封违命侯,被毒死。能诗善文,爱好音乐,亦工书画,尤以词名。其词以975年降宋为界,可分前后两期。前期词大都描写宫廷享乐生活,风格柔靡,亦有清丽之作;后期词多抒发亡国被俘的痛苦以及对往昔帝王生活的怀念,表现出浓重的感伤情绪。艺术上善于运用白描手法,在题材和意境方面突破了晚唐以来以艳情为主的窠臼,提高了词的文学表现功能。存世词四十余首,诗十余首。后人将他的词与李璟的词合刻为《南唐二主词》。
词的上片写主人公信步闲情、伤春感怀的情形。开篇起句点明时间(“遥夜”)、地点(“亭皋”)和活动(“闲信步”),简约而明白,一个月夜无眠、独自水边散步的主人公呈现在读者面前。其中“闲”字有深意,看起来是闲逸、闲适,而其实是心中烦闷、长夜难眠、独自伤怀的无以自解,只好无聊、无奈地信步游走,是闲极而烦之意。这也正好引出二、三句作解:清明刚过,却已春去。“乍过”与“早觉”相对,笔意相承而词意相反,表现出主人公的心境与现实情景的反差和对立。“春暮”不是实景,而是心境,关键在一“伤”字,伤春即是伤己,所以“闲信步”和“伤春景”等等,都是主人公自伤无奈心情的客观映照,“伤”字一出,有动感,有情怀,片景皆活。后二句是以主人公视听之觉来写景,以情见景,以景映情,十分形象。雨随风往,风卷云收,作者以“约住”状之;云散月出,云拢月淡,作者用“朦胧”画之。极生动、极形象,而又极具神韵,尤其从中可见主人公心随风雨、情如云月的伤春情怀,淡雅有致而又曲意绵延,直为情语。
词的下片写主人公感慨春去、无以自慰的悲愁情怀。“桃李依依”本是明媚春光,但春却已溜走。正仿佛人生中岁月流逝总是无可挽回,一个“暗”字,依恋之情俱在,无奈之怀别出,含蓄委婉,曲笔有致。可惜此景稍寂,于是作者笔锋一转,“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以活动的景色与上句形成对比,借以昭示主人公欲静不能的心情。这种对比和反差是如此巨大,春光虽好却偏要溜走,他人欢情而唯我独伤,相映见意,别具深韵。最后二句“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直抒胸臆,张口即出,语尽而情不绝,言收而意更进,主人公千愁万恨在心头,无人能解无处平的情怀喷薄涌出,无以自收。
全词多用白描手法,信笔画之,信手拈之,但一切景语皆为情语,这是李煜词作的基本风格。这首词写愁情春恨,多用对比,多造反差,实是用心去见景,用情去感物,其中作者的心境总与现实景象有极大的对立,因此也才有人指出词为李煜晚期的作品,不无道理。总看全词,质朴无华,淡雅疏朗,含蓄悠远,有“疏而能深,淡而能远”的艺术风格。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数点雨声”二句)片时佳景,两语得之。“愁来无着处”,不约而合。
清·沈谦《填词杂说》:“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俱不及“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近代·俞陛云《南唐二主词辑述评》:上半首工于写景,风收残雨,以“约住”二字状之,殊妙。雨后残云,惟映以淡月,始见其长空来往,写风景宛然。结句言寸心之愁,而宇宙虽宽,竟无容处。其愁宁有际耶?唐人诗“此心方寸地,容得许多愁”,愁之为物,可谓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惟能手得写出之。
近代·唐圭璋《南唐二主词汇笺》:(陈继儒)何不寄愁天上,埋忧地下?潘游龙“没个安排处”与“愁来无着处”并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