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源》是唐之前古诗最重要的选本,由清人沈德潜选编。“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则唐诗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诗又唐人之发源也。”(沈德潜)故而编选此书。
本书已由中华书局于2006年出版。
《古诗源》是清人沈德潜选编的上溯先秦下迄隋代的古诗选集,全书共十四卷,录诗七百余首,因其内容丰富,篇幅适当,笺释简明,遂为近代以来流行的古诗读本。
《古诗源》,清代沈德潜编古诗选集,共十四卷,依据明代冯惟讷《古诗纪》等旧籍,收录了先秦至隋代诗歌共七百余首。编者宗旨在于探寻诗歌之源,故取名《古诗源》。他认为“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而“古诗又唐人之发源也”。于是,他“溯陈、隋而上,极乎黄轩,凡三百篇、楚骚而外,自郊庙乐章讫童谣里谚,无不备采”,“于古逸存其概,于汉京得其详,于魏晋猎其华,而亦不废夫宋、齐后之作者。既以编诗,亦以论世。使览者穷本知变,以渐窥风雅之遗意”。(《自序》)
编者虽然意在复古,通过选诗、注诗和评诗阐扬“诗教”,倡导“风雅”,表现了陈旧保守的诗学观念,但从其选诗标准来看,其艺术见解比较高明,客观上也体现了诗歌发展的真实面貌。
一、为了“渐窥风雅之遗意”,为学诗者导源,编者选录了不少古代歌谣和汉魏六朝乐府。对文人创作,他比较重视那些有社会内容的作品,特别注意知人论世。在对作品的评论中,他力图发现诗歌内容、风格与时代、与作家人品胸襟的联系。如论阮籍《咏怀》诗:“阮公咏怀,反复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杂集于中,令读者莫求归趣。此其为阮公之诗也。必求之时事以实之,则凿矣。”又如论陶渊明其人:“渊明以名臣之后,际易代之时,欲言难言,时时寄托,不独《咏荆柯》一章也。六朝第一流人物、其诗有不独步千古者耶!”持论均透辟而稳洽。
二、由于编者崇尚雅正,故尤重作品的风骨,提倡自然,反对雕琢。他评曹操诗“沈雄俊爽,时露霸气”,评左思诗“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俊上”,评庚信寺“悲感之音,常见风骨”。他最推崇陶渊明的“无意为诗,斯臻至诣”,他说:“陶诗合于自然,不可及处,在真在厚;谢(灵运)诗追琢而返于自然,不可及处,在新在俊。”他批评颜延之诗“雕镂太甚”,最不满以陆机为代表的绮靡萎弱诗风:“士衡诗亦推为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徘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降自梁、陈,专工对仗,边幅复狭,令阅者白日欲卧,未必非士衡为之滥觞也。”所论足可为治文学史者参考。
但沈德潜否定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的观点,认为“殊非诗人之旨”,因“不收西昆、香奁诸体”、而排斥南朝乐府,较多收录郊庙之作,对伪作不加甄别,是其不足之处。
沈德潜(1673――1769),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前清诗人,诗论家。23岁起继承父业,授学40余年。乾隆四年(即1739)中进士,后官至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在朝期间,其诗受到乾隆帝的赏识,常出入禁苑,与乾隆帝唱和、论诗,从而使他的诗论和作品风靡一时,影响很大。除本书外,还编有《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等。
沈德潜潜心诗学,很有造诣,为康乾以来拟古主义诗派的代表。他编选的《五朝诗别裁》、《古诗源》等广泛流传,影响很大。
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今夫观水者,至观海止矣,然由海而溯之,近于海为九河,其上为洚水,为孟津,又其上由积石以至昆仑之源。《记》曰:“祭川者先河后海。”重其源也。唐以前之诗,昆仑以降之水也。汉京魏氏,去风雅未远,无异辞矣。即齐、梁之绮缛,陈、隋之轻艳,风标品格,未必不逊于唐,然缘此遂谓非唐诗所由出,将四海之水非孟津以下所由注,有是理哉?有明之初,承宋、元遗习,自李献吉以唐诗振天下,靡然从风,前后七子互相羽翼,彬彬称盛。然其敝也,株守太过,冠裳土偶,学者咎之。由守乎唐而不能上穷其源,故分门立户者,得从而为之辞。则唐诗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诗又唐人之发源也。
予前与树滋陈子辑唐诗成帙,窥其盛矣。兹复溯隋、陈而上,极乎黄轩,凡《三百篇》、楚騒而外,自郊庙乐章,讫童谣里谚,无不备采,书成,得一十四卷。不敢谓己尽古诗,而古诗之雅者,略尽于此,凡为学诗者导其源也。昔河汾王氏删汉魏以下诗,继《三百篇》后,谓之续经,天下后世群起攻之曰僭。夫王氏之僭,以其拟圣人之经,非谓其录删后诗也。使误用其说,谓汉、魏以下,学者不当搜辑,是惩热羹而吹齑,见人噎而废食,其亦翦翦拘拘之见尔矣。予之成是编也,于古逸存其概,于汉京得其详,于魏晋猎其华,而亦不废乎宋、齐后之作者。既以编诗,亦以论世,使览者穷本知变,以渐窥风雅之遗意,犹观海者由逆河上之以溯昆仑之源,于诗教未必无少助也夫!
康熙己亥夏五,长洲沈德潜书于南徐之见山楼
康衢击壤,肇开声诗。上自陶唐,下暨秦代,韵语可采者,或取正史,或裁诸子,杂录古逸,冠于汉京,穷诗之源也。诗纪备详,兹择其尤雅者。
风骚即息,汉人代兴,五言为标准矣。就五言中,较然两体。苏李赠答、无名氏十九首,古诗体也。庐江小吏妻、羽林郎、陌上桑之类,乐府体也。昭明独尚雅音,略于乐府,然措词叙事,乐府为长,兹特补昭明选未及。后之作者,知所区别焉。
安世房中歌,歌中之雅也。汉武郊祀等歌,诗中之颂也。庐江小吏妻、羽林郎、陌上桑等篇,诗中之国风也。乐府中亦具三体,当分别观之。
曹子建云,汉曲讹不可辨。魏人且然,况今日耶。凡不能句读及无韵不成诵者均不录。
苏李以后,陈思继起,父兄多才,渠尤独步,故应为一大宗。邺下诸子,各自成家,未能方埒也。嗣宗触绪兴怀,无端哀乐,当涂之世,又成别调矣。
壮武之世,茂先休奕,莫能轩轾。二陆潘张,亦称鲁卫。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峻上,尽掩诸家。钟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非笃论也。后此越石景纯,联镳接轸。过江末季,挺生陶公,无意为诗,斯臻至诣,不第于典午中屈一指云。
诗至于宋,体制渐变,声色大开。康乐神工默运,明远廉儁无前,允称二妙。延年声价虽高,雕镂太甚,未宜鼎足矣。齐人寥寥,玄晖独有一代,元长以下,无能为役。
萧梁之代,风格日卑。隐侯短章,犹存古体。文通仲言,辞藻斐然。虽非出群之雄,亦称一时作者。陈之视梁,抑又降焉。子坚孝穆,并以总持。略其体裁,专求名句,所云差强人意者耶。
梁时横吹曲,武人之词居多。北音铿锵,钲铙兢奏。企喻歌、折杨柳歌词、木兰诗等篇,犹汉魏人遗响也。北齐敕勒歌,亦复相似。
北朝词人,时流清响。庾子山才华富有,悲感之篇,常见风骨,所长不专在造句也。徐庾并名,恐孝穆华词,瞠乎其后。
隋炀帝艳情篇什,同符后主,而边塞诸作,矫然独异,风气将转之候也。杨处道清思健笔,词气苍然。后此射洪曲江,起衰中立,此为之胜广矣。
汉武立乐府采歌谣,郭茂倩编乐府诗集,杂谣歌词,亦具收录,谓观此可以知治忽验盛衰也。愚于各代诗人后嗣以歌谣,犹前人志云。
汉以前歌词,后人拟作甚夥,如夏禹玉牒词,汉武帝落叶哀蝉曲类是也。词旨可取,不妨并登,真伪自可存而不论。然如皇娥、白帝歌,事近于诬;虞姬答歌、苏武妻答诗,词近于时,类此者不敢从俗采入。
诗非谈理,亦乌可悖理也。仲长统述志云:畔散五经,减灭风雅,放恣不可问矣。类此者概所屏却。
晋人子夜歌,齐梁人读曲等歌,俚语俱趣,拙语俱巧,自是诗中别调。然雅音既远,郑卫杂兴,君子弗尚也。愚于唐诗选本中,不收西昆香奁诸体,亦是此意。
新城王尚书向有古诗选本,抒文载实,极工裁择。因五言七言分立界限,故三四言及长短杂句均在屏却。兹特采录各体,补所未备。又王选五言兼取唐人,七言下及元代。兹从陶唐氏起,南北朝止,探其源不暇沿其流也。
诗之为用甚广。范宣讨贰,爰赋《摽梅》;宗国无鸠,乃歌《圻父》。断章取义,原无达诂也。笺释评点,俱可无庸。为学人启途径,未能免俗耳。
书中征引,宜录全文。录疏通大义,匪同笺注。凡经史子集,时从删节,近于因陋就简,识者谅诸。
德潜学识浅尠,于剬诗辑颂,略无所得。此书援据典实,通达奥义,得三益之功居多,参订姓氏,详列于简。
归愚沈德潜识
《古诗源》收录的皆为各历史时期的代表作,被后人广为传颂吟唱。
《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