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入北平燕京大学国文专修科。
1931年入北平辅仁大学历史系。
1932年转入燕京大学历史系。
1935年毕业后入燕京大学研究院肄业一年。
1936~1937年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助理员。
1939年到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入远东语文系,主修日本语言文学,并学梵文。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兼在哈佛大学陆军特别训练班教日语。
1944年获博士学位。
1944~1946年任哈佛大学日语教员。1946~1947年回国任燕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1947~1949年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1949~1952年转任历史系教授,并曾兼系主任。1952年以后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兼任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亚洲史(后改亚非史)教研室主任、系副主任、主任。曾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持的《人类科学文化史》第三卷编委会编委、中国史学会理事、中国日本史学会名誉会长。
1952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
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73年10月北大、清华大批判组成立时,周一良、魏建功等同被委为“梁效”写作班子顾问,“和群众一同批林批孔”,
1976年10月,四人帮失势,梁效写作班子解散,其亦遭关押审查。1977年至1979年被列为反革命集团成员,受到批判,要求“说清楚”“与‘四人帮’的关系”,背靠背对其进行批判。
2001年10月23日逝世。遗体告别仪式于10月29日上午11点在八宝山举行。
周一良通晓数种外语,甚笃汉学,学贯中西。二十世纪三十、四十年代在魏晋南北朝史领域用功颇深,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由于任务多歧,研究涉及诸多方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以后重理旧业,为推进和深入魏晋南北朝史的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
论著已结集者有《魏晋南北朝史论集》(1963)及《魏晋南北朝史札记》(1985)。《论集》包括关于这一时期的社会、政治、民族、典制、史学等方面问题的论述,《札记》则重在诠释史料。两书皆立论严谨,富于创见,往往从对具体问题的精当考辨中揭示出重要的历史问题,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因而受到国内外学者的普遍推重,如《乞活考》等文每为有关论著所援引。
199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重新印刷出版了周一良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大名家名著文丛),该书按时间顺序分为上下两编,汇集了他在魏晋南北朝史方面所发表过的大部分论文。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就留意于中国佛教史及敦煌文献。博士论文《唐代印度来华密宗三僧考》(英文)在欧美佛教史学界颇受重视。还探讨了《牟子理惑论》的著作时代,提出独到之见,研究并讲授佛典翻译文学。敦煌研究方面,参加了关于变文俗讲的讨论,考订了若干写本文献和敦煌文学作品中词语,并曾协助《敦煌变文集》的编校工作。又研究敦煌写本书仪,撰写关于书仪的分类、源流及其对日本的影响等论文。
这个领域的著述有《东学党——朝鲜的反封建反帝斗争》、《日本明治维新前后的农民运动》、《关于明治维新的几个问题》和高校教材《亚洲各国古代史》。二十世纪五十、六十年代撰写中国与朝鲜等亚洲国家关系史文章多篇,对发展中国和亚洲各国友好关系起了积极作用;对中日文化关系史上的问题,以及两国文化的异同及其原因也有深入探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主编了《中外文化交流史》,首次提出狭义、广义和深义文化的论点,使文化问题的讨论达到了新的高度。周一良曾多次到亚洲、非洲、欧洲国家及美国讲学和进行学术文化交流。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世界通史》(与吴于廑主编)、《魏晋南北朝史札记》、《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续编》、《中日文治维新的几个问题》、《中日文化关系史论》、《中外文化交流史》(主编)、《唐代密宗》等;主要论文:《乞活考》、《论梁武帝及其时代》、《领民酋长与六州都督》、《魏收之史学》、《唐代印度来华密宗三僧考》(英文)、《中国的梵文研究》、《敦煌写本书仪考》等。
《毕竟是书生》、《钻石婚杂忆》。
《中日文化关系史论》,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
《周一良学术论著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
《唐代密宗》,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
《日本—从史前到现代》,商务印书馆,1997年。邓懿周一良译、(美)约翰·惠特尼·霍尔
《周一良学术文化随笔集》,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
《毕竟是书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
《周一良集》,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
《折焚柴记》,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周一良译、(日)新井白石著
《周一良学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
《郊叟曝言》,新世界出版社,2001年。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周一良主持过世界现代史教材的编写,又与武汉大学教授吴于廑共同主编了四卷本《世界通史》(负责东方及中外关系部分)。该书1988年获得国家教委高校优秀教材一等奖。
1981年,周一良以近古稀之年应聘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历史》编辑委员会委员,后任常务副主任,并兼任分支学科三国两晋南北朝史主编。
魏晋南北朝
魏晋南北朝是史学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时期。但不知何故,老一辈学者中除周一良先生外,其他人对此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在几十年的研究生涯中,周一良先生始终没有停止对这一段史学史的思考。他撰写的第一篇史学论文就是《魏收之史学》。该文1934年发表于《燕京学报》第18期。当时他只是一名年仅21岁的大学三年级学生。然而直到今天,这篇文章都极具参考价值,研究北朝史、研究史学史不可不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他又连续发表了《魏晋南北朝史学发展的特点》、《魏晋南北朝史学著作的几个问题》、《略论南朝北朝史学之异同》、《魏晋南北朝史学与王朝禅代》几篇有关史学史的文章。这些文章后来都收录在他的《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续编》中。在他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中也有若干涉及史学史的条目,如“崔浩国史之狱”、“魏收袭用南朝史书”等等。
周先生在1999年撰写的简短的《学术自述》中,对一生的学术研究做了扼要的总结。其中对自己在史学史研究上的创获有相当详细的介绍。在另一篇文章《我和魏晋南北朝史》中,他回忆当年听邓之诚先生讲授魏晋南北朝史课时说:“燕京规定学期末不考试,写一篇学年论文。我在这课就写了一篇《魏收之史学》。魏收的《魏书》受人诽谤,我从几个方面论证了《魏书》并非‘秽史’,实际上是替他平了反,做了一篇反面文章。后来这篇文章登在《燕京学报》,那时我二十一岁。这就是我最初关于魏晋南北朝史著作的开始。四十七年以后,我为《百科全书》写‘魏书’这一条,重翻旧文,发现其中颇有余季豫先生《四库提要辩证》所未及道者,因记以自勉。”在文章后半部,他又再次说到史学史研究:“我对魏晋南北朝史没有总体的看法,也没有计划一个一个问题地突破。但是,我觉得在‘通古今之变’这方面,还是做了一些工作。因此也有逐步深入的倾向。比如说对魏晋南北朝史学的研究,从《魏收之史学》到《论崔浩国史之狱》,一直到最后《论南北朝史学的异同》,这中间就在逐步融会贯通。”大家都知道,周先生学问渊博,在中国史、日本史、亚洲史、敦煌学及中外关系史众多领域都有杰出贡献,但是他在总结学术生涯时却总是提到史学史研究。在1995年出版的《周一良学术论著自选集》中,他把上面提到的所有史学史论文都收录了进来。这些都说明他对自己在这个方面的工作是非常重视的。所以,若要回顾周一良先生所走过的学术道路,对他在魏晋南北朝史学史上的贡献就必须给予足够的关注。
对魏晋南北朝史学第一次给予全面总结的是《隋书·经籍志》,后来又有刘知几的《史通》。《隋书·经籍志》限于体例,较为简单,不如《史通》细密。《史通》对从古至今,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史学发展从多个方面做了介绍、评判。但是,刘氏其实并不理解这一时期史学的特殊意义。只是因为魏晋南北朝距离他最近,他掌握的材料最多,所以才使得《史通》的论述自然地以魏晋南北朝为主。与之相比,周一良先生对魏晋南北朝史学的关注显然已经是有一种自觉的意识了。他晚年的史学史文章标题多有“魏晋南北朝”诸字,反映出作者的意图是力争从总体上把握这个时期史学的基本面貌。
在《魏晋南北朝史学发展的特点》一文中,他提出这一段史学发展有若干特点。首先是史部著作的独立。“从典籍的分类来看,史学著作摆脱了隶属于《春秋》、作为经部附属品的地位而独立了。这也就意味着,史学从而成为独立的学科。”史学的第二个特点,“是继承先秦以来太史记录当代史事的传统而加以改革,设立专职史官,不再兼管天文历法,四百年间没有中断。”第三个特点“表现在史书的种类与数目,比起前一时期,史部著作数目骤增,性质复杂多样,门类异采纷呈。”第四个特点,“与后代相比有所不同的,是编年体与纪传体两者并重,相辅而行。”第五个特点,“是出现一个分支——谱牒之学。这几百年中,家谱、族谱大为兴盛,数目骤增,种类繁多,谱学成为世代相传的专门之学。”最后一个特点,“为以前所未有的,是佛教与道教史书在纪传体史籍中正式占一席地,有关僧人与道士的传记开始出现。由于大量佛经译为汉文,僧人感到有必要编制目录,作为史学分支之一的佛经目录之学,也建立起来。”对这些特点的总结反映出他所注意的并不局限于个别史学家,也不局限于某一部史学著作,而是要从史学与经学、史学与宗教、史学著作的体裁、史官制度等大的方面着眼。这使得他与前代学者有了明显的不同,甚至也与他自己年轻时写《魏收之史学》时不一样了,在境界上显然是更高了。
诸葛亮
诸葛亮应该说是我们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位很重要的伟大的政治家。在他二十七、八岁时,刘备三顾茅庐去找他。然后,他就作了非常有名的《隆中对》。《隆中对》把当时中国国内的形势作了很细致深入的分析,指出了北方怎么样,南方怎么样,然后西方怎么样。跟刘备建议取荆州,取巴蜀,然后三分天下,跟曹操、孙吴抗争,这是很不简单的。当时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知识分子,对全国的局势作出这样细致深入的分析,而且最后历史的发展可以说基本上按照诸葛亮所预见的情况发展下去,形成所谓三国鼎立的局面,从这点上讲,我觉得诸葛亮一个年青的知识分子、一个年青的政治家能做到这样英明的预见,最后形成三国这种政治局面是很了不起的。这是从政治上讲。
另外一方面,他到四川、云南执行民族政策。“七擒孟获”事是裴松之《三国志》注里边的,而陈寿《三国志》中并没有把这事记录下来。但是既然有这种传说,就说明有这种可能,也反映当时诸葛亮对待南中少数民族情况是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政策,可以说是以心服人,不是以力服人,是以德服人。只有这样,才可以真正跟少数民族搞好团结,长期和平共处下去,最后达到融合。他在四川立足,云南成为他很重要的后方,直到今天云南少数民族还对他非常崇拜,非常敬爱,这不是偶然的。虽然“七擒孟获”是个故事,正史里没有记载这件事情,但是我们应该看到这个传说,反映一定的事实,特别是从千百年来西南少数民族对诸葛亮崇拜的情况,可以想象到他在民族政策方面的伟大见解跟实践结果的情况。
另外从军事方面来讲,陈寿说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好像他不大能够打仗。蜀汉在战争方面不是太成功,当然有种种的原因,不能完全归罪于诸葛亮一个人,恐怕跟它的地理情况,跟他手下的人才等等各方面都有关系。但是有一点应该看到,就是他几次出祁山北伐,实际上我看是一种以攻为守的办法,他这样攻并不是真正一定想要打到长安,打到洛阳,但是出兵这种姿态,这种举动,就使得北方对他另眼看待,对他不放轻举妄动,这样就保住了西南四川云南一带地方,所以把诸葛亮北伐看作一种战略,利用这个办法来维护住这个政权的立足点,维护他的地位,这样看也许更适合些。
诸葛亮给人的形象,现在一般都是从小说,戏剧方面传达过来的。我觉得是不是还有一点应该考虑,就是诸葛亮是一个讲究法治的人。本传上讲他“循名责实”就是法家的态度,他“严刑峻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非常严格,老百姓都很怕他,但是同时也很敬爱他,我觉得这是诸葛亮的一个方面。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方面应该考虑,就是他曾经讲过两句很有名的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什么叫“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呢?我体会这是道家思想,道家“无为而治”的一种思想,一种“淡泊”、“宁静”的想法。所以诸葛亮这个人应该说他是有两个方面:一方面他在安邦治国方面,是采取“严刑峻法”的办法。另外,他在为人方面有道家的一面。他的治家、人生观我觉得恐怕应该同时注意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特怔。可惜诸葛亮的著作今天留下来的不多,有些是假的,不可靠的。我想,如果他要作诗,写文章的话,恐怕很可能会更多的流露一些道家的思想,而不是商鞅,韩非的那种想法。所以今后研究诸葛亮,我觉得还可以从这方面多下些功夫,研究研究他的心态,研究研究他的思想深处是不是有几种因素混合在一起的,而不仅仅是一个讲严刑峻法的人。当然现在我们老百姓心目中的诸葛亮就是羽扇纶中的那种形象,这当然是从小说、戏剧里边来的,这说明小说戏剧对于宣传历史人物,对于进行历史教育还是很有用的。
周一良在文革中追求“进步”,写文章批判恩师胡适和陈寅恪,朋友写信骂他“无耻之尤”;他以学术为政治服务来治学术,已完全背离了学术精神。然而,文革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特殊时代,我们不能也不敢苛求一个“书生”在那样一个时代中坚持自己的学术操守。幸而周一良晚年又重新回到了学术著述的道路上,为中国古代史研究做出了新的贡献。
在周一良念书期间,洪业《引得说》等一系列著作出版,不仅在燕大讲授“初级历史方法”、“高级历史方法”、“远东史”等课,而且继续在北平引得编纂处主持编纂引得。应该说,洪业对学生的影响主要是通过研究方法的讲授和训练以及指导毕业论文等来实现的,他把西方一些近代史学研究的方法和工具介绍给学生,帮助他们建立综合科学的研究基础。“初级历史方法”主要讲授“写论文如何搜集资料和作卡片,论文格式上如何安排脚注和参考书等。”对于已经“考据学初入门”的周一良已经影响不大。但“高级历史方法”应该说是对周一良进行了严格的西方史学基础训练。这门科主要是通过实践练习的方法辅导学生写文章。首先他讲授理论与方法论,目的是“灌注历史感”,比如研究历史要注意五个W,即何人、何时、何事、何地、如何。根据侯仁之的回忆文章,我们还可以知道洪业还有如下三个要求:一、言必有据,引证的资料要详注出处,引证的重要来源必须是原始资料;二、详尽的收集资料,并分析鉴别出其内在关系,然后合乎逻辑的组织,按照科学论文的格式进行写作;三是要“道前人所未道、言前人所未言”。理论讲授完毕洪业就对学生进行训练,要求学生按照史料来源的难易程度、史料鉴别的难易程度先写自己的家世、有争议的人物如曹操、史料分散的人物如钱大昕等(洪十分推崇钱)的传记。布置学生去查阅资料,再一节课进行课堂交流,洪业还从工具书的利用、史料的鉴别等方面来启发学生。无形当中就促使学生自己动手收集资料、研究资料、进行考证、撰写论文。洪业有的时候也身体力行的带领学生去找资料,如王钟翰在念洪业的课时就去“翻垃圾”,从在厂寺市肆收集回来的破烂书籍纸片中找寻史料。王锺翰认为洪业对乾嘉学派的作法和西方的比较归纳计量都有深入体会。这种方法实际上就是尽量穷尽史料,然后比较考证发现问题,再写成文章。洪业还开设有“远东史”,是用英文讲授的,主要是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近代史。设计面比较广,从清初耶稣会来华活动到英国政局的变化都贯穿在内,不啻是“中英关系史”。这门课对于周一良来讲印象最深的是洪业的讲演风采。
洪业编撰引得,实际上就是尽量对传统的史料典籍进行科学化的整理,使之成为学术研究的工具,让研究者尽量在史料问题上少走弯路。这种思想也影响了周的研究。周一良学习“史学方法”课的时候,在洪业的指导下开始进行专题研究,1934年3月写有一篇研究《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的文章,后来被作为洪业主持编纂的《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引得》序言予以刊行。在这篇文章里面周一良比较系统的运用五W的研究方法对史料进行科学化研究,而且详细进行了原始资料的引注,对于“几十年无人注意”的问题进行文献研究,“论其得失”。第一节先从写作时间和人的角度考证了“世系表由作之动机”,阐述其在史学史上的价值和影响。第二节“论其体例与取材”,从资料的来源“私家之谱”来说明该书对原始史料的利用情况。第三节到第五节分别“考其内容”,举例说明其主要的缺点,如最大的谬误是“其述受姓所自,及牵附宗祖也”,指出“人名脱漏”和重复记载的问题,这方面运用了史料纵向比较和横向比较的方法。第六节从“如何”的角度评价该书的正面作用,“徵人物”、“省列传”、“存旧谱”、“考字谥”等优点。文章后面注解23条,也都详细按照格式注了出处。
应该说,洪业对周一良入门指导还有一篇文章,就是洪业选题并指导的毕业论文《〈大日本史〉之史学》。洪曾指导侯仁之本科论文,要求文章“务实为要”。虽然周的这篇论文除了选题以外,洪“实际上一切放手”,但应该说文章也贯穿了洪业爱国的精神和严谨的作风。写完这篇文章后两年即1937年,就爆发了日本大规模侵略中国的“七七事变”,可见洪业的史家卓识,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和理解至今仍然是需要继续深入做的工作。这篇文章是“中国学人第一篇全面评价日本重要史学著作的文章”。可以从文章的内容来看一下洪对周的影响。卷首是“《大日本史》解题”,介绍了要研究的这本书的内容、作者、版本和年代,显然从五W方面对这个书进行简洁科学的概括。第一部分是引言,提出研究这个书的四个原因,“为救亡图存计”、“砥砺学术”、再者该书“瞻详精赅”、受“中国影响最甚”。实际上可以看出洪周对研究问题的认识,已经不仅仅是文献研究,力图为现实服务,提供有益的借鉴。后来周毕业后曾力求去驻日使馆工作,大概与这种“务实”的目的不无关系。第二部分是进行学术研究的文献回顾。第三部分从“经始者”、“史馆及编馆次第”、“撰人”、“取材”、“编撰稽误之原因”等方面考查该书的编撰过程。尤其是对“取材”的分析,可谓是对其穷尽史料的高度评价。这种“取材”和洪授课所讲有异曲同工之妙。除文献资料和实物资料以外,“土人传说及故老传说”也用来“济文献实物之穷”。第四部分从“史观”、“体裁”、“义例”、“考订”、“文字”等方面进行史学批评,是比较全面和丰富的。比如说从当时的政治背景和日本的风俗文化角度对“尊神道排佛教”评论其史观,在体裁方面称赞其注,体现言比有据、保存史料、“志表自注明《纲目》”的特点,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引得〉序》中分析的基本相同。在对“求是”“存疑”的阐述前有些文字也可以说明周一良对于史料鉴别的认识,求是就是“实事求是的考证精神”,“治考证者必先尚怀疑,不知为不知,适所以为知也”。在结语部分,概括的指出这本书对于日本史学、学术思想、维新变法等的历史影响。末了,有两句话意味深长。“历史之学其意义仍在经世致用,非仅考订记叙而已”。第二句是对当时的日本利用“复古思想”为对外扩张继续推行侵略政策制造社会舆论行为的批评,指出“考证精确之客观史文”才能达到“明大义明分”的最终目的。文章的参考资料收录有专著20部,文章26篇,不仅一一注明出处和版本,也进行了初步的考证。应该说,此时的周一良已经对于传统的治史方法和近代西方治史方法都渐明其三昧,开始进入独立研究的一个新阶段。
周一良称邓之诚是他从事魏晋南北朝史“引进门的师傅。”1932年周一良补听了邓之诚讲授的《中国通史》,以后陆续听了各断代史,对魏晋南北朝史特别感兴趣。由于邓之诚著《中华二千年史》无从觅得,很难了解邓之诚的讲课内容,不过我们可以从邓之诚的《中华二千年史叙录》和其他一些人的回忆中窥见一些邓之诚的讲授内容、讲授重点、治学方法以及传授的入门之道。
在《中华二千年史叙录》中,邓之诚讨论了他编著通史的一些体例。第一、邓之诚推崇纪事本末体,然后在时间纲目的基础下在对民族变迁、制度、学术文学艺术、生计等分类的进行阐述,这样可以保持通史的连续性和便与使用,记录的也都是“非一人之事、琐碎之事”。第二史料取材的次序是正史、政书、杂史、最后再参考其他书,反映出他十分重视原始资料,对于史料的重要程度和真实程度有明确的判别。第三在文字方面,他崇尚“史贵真贵简”,用比较精炼和准确的语言来讲清问题。在这篇文章里面邓之诚。也对于自己的读书治学的方法也有涉及,归纳起来就是:“多读原书”、论断“不欲轻下断语”、“比较综合”读史可以发现“事理”和“因果”、“读史修史贵有识”。
邓之诚曾对谭其骧说自己搞的是“明朝人的学问”,曾要求王钟翰他多读顾炎武的《日知录》。这个的“明朝人的学问”实际上就是特指“顾炎武”的方法。顾炎武治史最大的特点就是“搜落史料,印证实物”,用直接史料来订文史。这也充分表明邓之诚“经世致用”的治学目的。
周一良在回忆中提到邓之诚讲课中还常常讲一些小典故,引起大家的兴趣,启发大家思考。邓之诚早年曾动手编有《南北朝风俗志》,所以在讲授断代的“魏晋南北朝史”十分生动。邓之诚的《骨董琐记》、《骨董续记》都已经出版,这些书充分表现出他对史籍的熟悉,对充分利用乙部考证史实这种方法的娴熟。邓之诚还在课上向大家介绍史籍,引导大家系统专门的读书,把他总结的“书贵细读、尤贵甚思”的读书方法和极其严谨的治学的态度都传授给了学生。
在邓之诚的影响和指导下,1934年周一良撰写了《魏收之史学》,初步运用所学的方法和史料进行了第一次专门的魏晋南北朝史方面专题的研究。《魏收之史学》,主要从几个方面证明其不是史学界普遍认为的是一部“秽史”。全文分六个方面,第一节从魏收的为人来说明魏收不是史所传的为人有问题,一些所谓的问题实际上和当时的经济背景、政治背景相吻合,证明其“原其本心,实无其他”。第二节是讨论今本《魏书》,证明在修改、传抄过程中出现一定的删节和亡佚,有些部分非本人所写。第三节讨论了《魏书》的取材,通过大量的文献比较研究断定魏书大半取自于国史和其他史著。第四节考订了该书的体例和书法,通过正统论和体例不一证明该书不是魏收一人所著。第五节从该书记载的事实和论断判断,该书大半取自国史,魏收相对还是比较“持平近是”。最后结语对魏收的《魏书》进行了公允的评价。
从史学方法来说,周一良充分运用了邓之诚的“比较综合”的方法发现问题,从典章制度角度解释问题,注重生计对于历史事件发展的影响。对于历史典籍这一原始资料进行真伪鉴别,这也是这篇文章在周一良史学研究生涯上具有重要意义所在。在邓之诚的影响下,周一良还写有两篇文章,即1935年陆续写成的《北魏镇戍制度考》、《北魏镇戍制度续考》,它们是他不多见的与历史地理相关的文章。这里面也贯穿邓之诚的一些研究方法,对于典章制度的深层次发掘,不仅阐明这一制度的具体安排,还从实际运作的层面进行研究,实际上就是开始从史料、文献记载的历史的研究上升到对实际发生历史的研究,这应该是研究思路上的一个突破。可见邓之诚在课堂和课下的教学谈话对周史学观的形成和成熟产生的比较大的影响。对照邓之诚的《骨董琐记全编》和周一良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我们也可以看出分条目考订史料,重视多种材料互相参正,都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甚至连编写方式也是札记形式,可见这位“引进门的的师傅”的巨大影响。
陈寅恪应该说是近现代中国的杰出史学家,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对于周一良在史学研究的影响是既巨大又深远的,很难作出全面的评价。仅在周一良求学其间所产生的引导作用就足以表现出陈卓越的史学研究才能。如果硬要归纳,陈寅恪的治学态度、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成为周一生都在不断追求的目标。周一良曾经回忆那段向陈先生学习的过程,从惊叹到佩服,从广泛收集陈的著作到“立志走陈先生的路”。对于陈重视对历史兴亡原因的深刻探究和其史学才能尤为推重。总起来说,吴怀祺总结的周一良史学研究方法中的文字音韵训诂方法、多种材料互相参正法、语言比较法、文化心理特征的研究法、统计的方法、考订源流等等的方法中,前四种都可以说是或多或少从陈那里学来的。陈对周产生影响的途径主要是讲课、著作、私下谈话和情感交流、通信讨论学术问题等。
周第一次听陈寅恪的课是1935年秋天,在清华三院,陈讲的课是“魏晋南北朝史”,第一次听的是陈对羯族和石氏来源的考证,感到“闻所未闻”,“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在蒋天枢撰《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中还保存了1935年陈在清华讲授“晋至唐史”的第一节课时学生卞僧慧的笔记记录(以下简称卞记)。在万绳楠整理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中也保存了陈1947到1948年在清华讲授“魏晋南北朝史”时讲述“羯族”的授课内容(以下简称万记)。我们可以从其中看到陈的治学内容和方法对周的震撼力。
从陈的著作方面来说,对周的影响还很不清楚,根据汪荣祖的统计,在清华从1926到1937年间,陈写有50篇左右的文章,主要是佛教文史和中古文史等方面的研究论文,周讲“在听课同时我又搜求陈先生发表的论文来阅读,有些篇读后不甚了了”。不过我们可以知道,这些文章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周学习的范文,给周研究中古文史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
私下谈话和情感交流也是周向陈学习的一个途径,1936年夏周第一次私下请教陈,但由于陈家和周家是世交,周又“富而好学”,给陈留下深刻印象,之后周开始给陈写信来请教问题。周一良的祖父周学海去世时,陈寅恪的父亲陈三立为其撰写墓志,陈的大哥师曾和周叔弢为至交,在书籍、绘画、印作等方面都有交流,陈的七弟方恪又是周叔弢青年时代的同学,陈的表弟俞大纲又是周的同学,所以这种几代人交往的感情也增加了周和陈的亲切感和归属感。可以有一证可以证明这一时期陈周之间的感情。1942年在周出国学习其间,陈寅恪在撰的《魏书司马睿传江东民族条释证及推论》的文章开端充满感情的写到:“今则举浸稽天,莫知所界。周君又远适北美,书邮阻隔,商榷无从,搦管和墨不禁涕泪之泫然也”。今日读来仍让人感动不已。通过这样一种情感的交流足以证明周陈之间已经确立了言传身教式的师徒关系。
再者就是通信讨论学术问题等等。这要先介绍一下背景。1936年秋,周为了学习陈的学问,毅然放弃燕京大学硕士,到陈指导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傅斯年当时在史语所具体负责,他是近代有名的史学家,他提出“史学就是史料学”,主张“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在他1928年发表的《史语所之旨趣》一文中所描述的一样,要求直接研究史料,不断扩展研究的史料,还有不断扩展研究的工具。直接体现在史语所里,他也主张顾炎武的治学方法,就是“直接史料订文史”。在管理上推行自由研究,也就是给研究者研究条件,充分发掘研究能力,直接在史料上下功夫。在这个其间,周一良分配到的任务是研究“魏晋南北朝史”,未指定题目或限期要求成果。周用这一年的时间“仔细点读了八书二史,并采用笨办法,遇人名即查本传,遇地名就翻地理志,遇官名就检百官志,同时对照《通鉴》的记载,参考清代钱大昕等人的考证”。在史语所其间还开始留心史料上出现的特殊词语,有志于清儒郝懿行的《晋宋书故》未竟之业。结果就是“水到渠成”,写了三篇文章《南朝境内的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政策》、《宇文周的种族》、《领民酋长与六州都督》。写文章《南朝境内的各种人及政府对待之政策》时和陈写信讨论过奚族的问题,陈也经常给其回信,思想十分活跃,由于文革等的原因,这些通信没有保存下来,我们只能从文章来讨论陈对周的影响和启发。
1946年,哈佛毕业的周一良回国后,先后执教于北大、清华等名校,主攻魏晋南北朝史,陈寅恪对他赞赏有加。然而几年后,周一良全然放弃古代史,烧掉博士证书;他吟诗给干校劳动的妻子“凉风飕屁股,冷气入膀胱”,还写文章批判恩师胡适和陈寅恪。这一突变让很多人难以接受。朋友写信骂他“无耻之尤”;其妻也备感内外受敌;陈寅恪则在文集再版时删掉回忆周一良的文字。周一良本人却浑然不觉。知识分子改造进入高潮时,出身大家的他陷入深深的悔恨:“我决心改造自己,力求进步。”孩子不能上大学,他宽慰地认为不上大学才对。他拒绝与汉学家牟复礼联名寄卡片,因为牟复礼曾是哈佛陆军特别训练班学员。他把“文革”看作是改造会,“对所受非人待遇甘之如饴”(儿子周启博语)。参加“梁效”写作组时,他以为是组织对自己改造成果的肯定,每每奋笔熬至深夜,欣喜于古文知识能“服务于革命路线。”当“梁效”写作组接受政治审查时,周还懵懂地说:“从未意识到批儒是指周总理,也从未听到任何暗示。”
直到30年后,周一良才幡然悔悟。在“梁效”写作组某成员的追悼会上,一句“五十年风云变幻,老友毕竟是书生”的挽联深深触动周一良,使他重拾荒废多年的古代史研究。可惜时光不再。中华书局曾经出版了一本他的《魏晋南北朝史文集》,被他戏称为“我的前半生”,因为收的都是他解放以前的论文。他承认,解放以后他写的文章“大多是奉命或应邀之作……不足以言研究也。”他把那段“红与黑”的心路历程记载下来,并把那张“无耻之尤”的信纸压在玻璃板下。每每约见晚辈,不讲学术,却谈人生。20世纪末,在一次陈寅恪的纪念会上,已经坐在轮椅上的周一良作了《向陈先生请罪》的发言:“我相信我这个迷途知返的弟子,将来一旦见陈先生于地下,陈先生一定不会再以破门之罚来待我,而是像从前一样……就如同在清华新西院、纽约布鲁克林26号码头轮船上,岭南大学东南区1号楼上那样的和谐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