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楼舞的发源地连滩是岭南古代原著民居住地,这些民族在夏商时期被称为荆蛮或者蛮夷,至周代则有越、扬越、南越等称谓。春秋时期,楚威王兴兵伐越大胜,尽取吴越之地。一部分越人流散到岭南一带,分化成众多的支系。从这个时候开始,文献中才出现了“百越”这一个新的称谓。秦汉时期又有闽越、南越、西瓯、骆越、东瓯的称谓,三国时期名称则更多,有山越、山夷、乌浒等称谓。
古代越人先民多居于山川深林丛竹之中。《汉书·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中有言:“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 禾楼舞的发源地连滩就是如此,直到明朝,当地仍然是林木茂密,落叶淤积,河水充满了瘴气,误饮者会中毒,中毒重者会呈现疯狂乱跳状态。由于生活环境的恶劣和科学知识水平低下,古代越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祈求神灵,而部落族长在充当统治者角色的同时,也充当了巫的角色。巫,《说文解字》中有言:“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巫师一般自称并且百姓也笃信其能与神鬼相通,是人与神鬼中介。巫通神的主要手段是舞,也就是跳神。唐虞时期的禹则是当时的大巫师,他被中国古代巫祝人员视作宗主,称为“神禹”。夏禹还发明了一种可以通神的新舞步,命名为“禹步”。由于巫的地位崇高,导致巫风盛行,而巫风进一步推动上古歌舞的繁荣。王国维先生曾言:“歌舞之兴,其始于巫乎?”,“巫之事神,必用歌舞”。禾楼舞的动作原始、粗犷,舞者头戴假面具,身穿黑色衫裙,头戴小竹笠,腰扎围巾,脚蹬麻鞋。身披红袍的“族长”(亦是人神相沟通的巫师)头戴莲花冠,系红色间黄披肩,左手执牛头锡杖,右手摇着一个系有彩带的铜铃,铃声起着震慑和号召众“族人”的作用。
据学者考证,禾楼舞起源于汉代居住在南江流域的越族乌浒人,经过汉、晋、隋、唐时代的交通大动脉南江,越过并不高的山界传到高州、化州、台山、阳江、郁南等地,是原始巫文化流变与傩文化结合的产物。郁南的禾楼舞是唐代由瑶胞从湖南传入的。郁南禾楼古舞2002年参加广东省首届民间艺术节表演大赛获银奖,它被专家称为民族舞蹈中遗留的“活化石”。2008年1月24日,国家文化部公示完毕的“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项目”中,郁南县的“禾楼古舞”榜上有名,成为广东省五个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推荐项目之一。
首先从“禾楼舞”的整套歌舞来看,它反映的是一种人神之间的微妙关系,人神既有矛盾也有缓解,总体思想是趋向和谐的。
传说很久以前,南江地区连年旱灾,百姓叫苦连天。后来,这事被神农氏知道了,便叫他的曾孙女禾花仙女赶到南江流域察看灾情。当禾花仙女看到连片干涸的土地和枯萎的禾苗时,十分心痛。于是,在夜深人静时她就将自己的乳汁挤出来,干枯的水稻吸收了乳汁后立即复苏了,干瘪的稻谷立即变得饱满起来。当地百姓为了纪念禾花仙女的恩德,便于每年丰收之夜跳起了禾楼舞,并在连滩五显庙立禾花仙女的神像祭祀。
在这个神话之中,本地神的“失职”引起了其他神的关注,而其他神自己不便前往干涉,只能由自己曾孙女禾花仙女代察民情。禾花仙女在察看灾情后,自己挤乳汁来拯救黎民。文本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很多。故事时间设置在夜深人静,显然是禾花仙女不想让凡人知道自己的到来,也不排除是趋于对当地神的防范,凡人最终还是知道了禾花仙女拯救黎民的事情,但是怎么知道的没有交代,这些被省略的情节也有可能是在流传中丢失了。
神话可以说是一种精神致胜术,神在神话之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人侵犯神必遭惩罚,而神对神的行为同样也如此。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偷回还给人类,被宙斯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峭壁上,每天都会有一只恶鹰飞来啄食他的肝脏,直至他昏死过去。
人神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人神之间的权利和义务的分配所致,保风调雨顺,人们安居乐业,这是神的义务。而人则需要祈祷和献祭,让神享受,这是神的权利。但从人类文化学分析,这里凸显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生存的问题。作为一个农耕社会,自然环境好的地方都要靠天吃饭,更别说那些自然条件恶劣的地方。雨水对农业作物生长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包括“禾楼舞”在内的原始舞蹈对神的祈祷会少不了对雨水的渴望。
人在求神的时候通常是先以礼为主,先恳求神于某个时间满足自己的愿望。如果神如期还不兑现,人便会采取贿赂的方式。通常贿赂的方式有二:一是以纸钱、舞蹈或者演戏作为报酬;二是通过修桥、造路的方法。如果二者都无效应,有时人也会采取强制的措施。
康熙十九年,秋七月,旱。知县戴聘迎詹神于城隍庙,虔祷七日,不雨,怒曰:“聘理阴阳,为百姓忧,寝食俱废,神报赛已久,何寂然无以应?应限三日内雨!否则,殴祠!”还署,甘雨如树,岁乃登。这个故事所反映的是神在人的威胁下不得不依从人意。不过这种胜利通常是很小的。
禾楼舞的演出一般都是在丰收以后,人们跳舞为了酬神,便有了从请神到送神的完整过程,送神以后还有上楼台、调雨、倒禾楼三节,这也是禾楼舞相比较于其他傩戏的独特之处。
在禾楼舞的发展中,经历了从畏神到敬神,从娱神到娱人,从神话化到艺术化的进程,其间不断吸收了各种中国神话传说、民间说唱,这极大丰富了傩祭的内容,尤其是这之中神的“人化”,使得娱人成分不断增强。
古代的岭南地区属于未开化的地带,古越族人主要以种植水稻为生,但是因为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的落后,产量一直很低。相比之下,中原地区由于使用耕牛,粮食作物产量自然要高得多。秦始皇统一岭南以后,中原人民大量南迁,带来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的同时也带来了耕牛。《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言: “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牛的出现使得农作物得到丰收,牛被当地少数民族奉为神物。但是秦朝亡之后,汉朝却很快就禁止了耕牛的输入。“以有司请禁绝南越关市金铁、田器,及马、牛、羊、畜毋得关以牝,著令与边”(《南越五主传》)
耕牛输入的禁止,激起了当地人对耕牛的信仰和崇拜,而这种崇拜便很自然地反映在了禾楼舞里。在禾楼舞中,处处可见对牛的信仰,例如身披红袍的“族长”左手执牛头锡杖,而这种牛头锡杖代表着一种神圣而不容人侵犯的权威。又如,族人都要在牛角淳朴而雄浑的音调下起舞感恩,牛角代表着一种领导力,指挥着整场傩舞祭祀的进行。在罗定地区中国民间流行的“春牛舞”和禾楼舞一样都反映着一种对耕牛崇拜的观念。
禾楼舞的具体创作者已不可考证,但是对本民族的兴旺繁荣有贡献的人,对本地区有造福施恩的人,自然有人以各种方式来感恩戴德,缅怀并颂扬其功德。神话就是一种较好的方式。文明的进化使得原有的耕牛崇拜信仰只能作为隐性符号潜伏在舞蹈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拯救黎民的假想的女性英雄的诞生,她就是“禾花夫人”。她因拯救了黎民而被人们当作英雄般的爱戴,作为一种显性的符号得以在舞蹈中展现出来。又比如前面所提到的张元勋就是如此,生前被传诵为英雄,而死后被奉为神灵,当然除了张公庙以外,在这之前还有纪念北宋名将平南先锋杨文广的文广庙,香火也是千年不衰。这也反映了一种英雄崇拜的观念。
禾楼舞唱腔独特,节奏感强,能随着舞者的感情变化而起伏,优美明快,词句流畅押韵,曲调生动悦耳,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地方特色。禾楼舞者戴面罩,头顶蓑帽,足蹬麻鞋,身穿黑衣,一幅少数民族装束,手持火把围绕火堆亦歌亦舞,而看者围着温暖火堆在河滩竹林边观赏,在古朴而悠扬的音符下,沉醉而不能自拔。
禾楼舞舞者的面具多是滑稽可笑、古朴幼稚的,不以现实人模为依据,这种自由任意的娱人与滑稽性审美追求显然是内在统一的,它所表达出的象征美感体现了南江人在漫长而艰苦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凝聚的精神,吸引族人心理的向心力,以形成群体的团结、统一、秩序,增强群体为生存而拼搏的斗志,它是南江人群体意识的象征,洋溢着一种浪漫主义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