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奇情录》是梁羽生所著武侠小说作品,亦是梁羽生笔下“天山系列”的第一部作品。
小说借鉴著名话剧《雷雨》,讲述了元末明初时期云舞阳、陈雪梅、牟宝珠等人的爱恨情仇以及以及陈玄机和云素素的爱情悲剧。
主人公:云舞阳、陈玄机、云素素
故事历史年代:明朝初期
看点:武侠版的雷雨
前集:无前集
续书:《萍踪侠影录》
首发资料:1959年11月~1960年05月,香港商报
少年侠士陈玄机负师友重托要去贺兰山刺杀一位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云舞阳),此行生死未卜。不料却遇上痴恋于他的少女萧韵兰。陈玄机无意于萧韵兰相恋,只好纵马狂奔,萧紧紧追随。不料却为另一位少年侠士武当门人上官天野所阻拦。上官天野痴情于萧韵兰,误会陈玄机是一个负心之人,因此拦住了陈玄机责令与萧和好,并失手将他打伤。陈玄机靠宝马拼命飞逃,昏迷后从马上跌落山涧之中。
少女云素素巧遇昏迷的陈玄机,将其救回家中治疗。陈玄机在昏睡中醒来,只觉屋中一切布置竟和自己家中一样,并意外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外祖父家传宝剑——昆吾宝剑,疑惑之中,陈玄机无意听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云舞阳之女,而云舞阳正是他此行所要刺杀之人。正自为难之际,忽见上官天野来到云家,上官天野是武当掌门牟一粟的嫡传弟子,奉师傅遗命来向云舞阳索要达摩剑谱及拜见师姑牟宝珠,同时也要救回被自己所伤的陈玄机。云舞阳不还剑谱以将上官天野囚禁,陈玄机为救上官天野舍命刺杀云舞阳,但远非他的对手,幸得云素素求情才得免于一死。
名震天下的武林高手“铁掌神笔”石天铎前来拜会云舞阳夫妇。石与云曾同为大周皇帝张士诚的心腹武士。但云不念旧谊,为争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强行比武,将原已中毒受伤的石天铎杀死,引起了云夫人的卑视,云素素也为此伤心欲绝。云舞阳正自伤心之际,武当五老为找剑谱和上官天野前来发难,云舞阳以武林绝学一指禅功,斗败武当五老,并当场毁去达摩剑谱。随后又与半目残丐毕凌风恶斗而身受重伤。陈玄机欲救被囚禁于石室的上官天野,但上官已被毕凌风救走,并从毕口中得知武当五老正在算计自己的掌门之位,深感灰心之余,甘愿舍弃掌门之位,拜毕为师,陈玄机与上官天野互诉心事,言明自己心爱的人是云素素而非萧韵兰,却被萧无意中听到,萧伤心欲绝,气极离去。大内高手罗金峰正好上山会见云舞阳,见状乘机要抓捕陈玄机,陈与上官两人虽联手对敌,但远非罗金峰之对手,危急之际,恰为路过的云夫人所救,罗金峰率众追至云家,云舞阳为救女儿的恋人,不顾身受重伤,与云夫人联手杀死了罗及其手下,但二人也告伤重不治。云夫人临终将素素托付与陈玄机,而云舞阳也只有三天之命。
毕凌风找到上官天野说明剑谱的来历,剑谱原为武林异人澹台一羽所得,原有意传与陈玄机的外祖父陈定方,谁料云素素的外公,武林掌门牟独逸先一步夺得。陈定方与牟独逸一场比拼同,陈定方输了一招,并于回家后伤重而死。临终交待弟子萧冠英,要求夺回剑谱。而云舞阳本是陈定方的女婿,因此得到了陈家的昆吾宝剑,前妻死后又娶了牟独逸之女,偷得了达摩剑谱。毕凌风说完隐情之后终因伤重不治而死。
云舞阳在家中等候死亡的降临,萧韵兰的父亲萧冠英追寻而至,正要动手,忽听一阵箫声伴随陈定方之女陈雪梅的到来。云舞阳浑身颤抖,萧冠英面目苍白,都怀疑身在梦中。原来二十年前,张士诚兵败长江之时,云舞阳为求逃命,亲手将心中毒箭,奄奄一息的妻子推下长江。当年的一念之差,使他二十年来心受良心的责难,未料到,陈雪梅未死,二十年后二人又再重逢,陈雪梅此行为寻儿子陈玄机而来,他找到了儿子,儿子却爱上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云素素。云舞阳惊闻女儿最倾心的恋人陈玄机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承受不了这意外的打击,在极度伤心之际,心脏爆裂而死。云素素惊闻这种种隐情,充满着恐惧和哀伤,将昆吾宝剑抛向陈玄机同时,狂奔向悬崖,一步踏空,从千丈高峰直跌下去,留下了陈玄机凄厉的狂叫声,云家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连载版
第一回 剑影歌声豪侠泪
第二回 轻怜蜜爱女儿情
第三回 荒山剑气惊良夜
第四回 深院梅花寂寞春
第五回 龙争虎斗真何苦
第六回 凤泊鸾飘各自伤
第七回 五老兴师来问罪
第八回 双雄运掌见奇功
第九回 拼将热血酬知己
第十回 忍把衷情付杳溟
第十一回 痴男怨女情难解
第十二回 伏虎降龙愿未酬
第十三回 重重冤孽随流水
第十四回 寸寸伤心付劫灰
主要人物
陈玄机:云舞阳与陈雪梅之子。陈定方外孙。
云素素:云舞阳与牟宝珠之女。深爱陈玄机,因得知为异母兄妹而跳崖。
上官天野:武当派内定新任掌门人,牟一粟之徒,后拜毕凌风为师。深爱萧韵兰。
云舞阳:天下第一剑客,曾是张士诚最亲近的武士,“龙虎凤”三杰中的“凤”。深研达摩剑谱数十年,还精通一指禅等绝技。
反派人物
罗金锋:“大内第一高手”,锦衣卫总指挥。
太玄道人:原陈友谅帐下第一高手,后成为朱元璋的锦衣卫总教头。仅次于罗金峰。
阳超谷:峨嵋派剑客,大内高手。
桑令狐:大内高手,暗器好手。
出场其他人物
萧韵兰:萧冠英之女。
石天铎:张士诚最亲近的武士之一,“龙虎凤”三杰中的“虎”。人称”铁掌神笔“,使判官笔,及三十六路天罡掌法。
智圆:“武当五老”之一,武当派主持。
智弘:“武当五老”之一,武当派监寺。
智广:“武当五老”之一,武当派达摩院首座。
周桐:“武当五老”之一,武当北派名宿。
谷钟:”武当五老”之一,武当南派名宿,牟独逸的首徒。人称“阴间秀才”。
七修道人:张士诚最尊崇的客卿之一,“僧丐道”三奇士中的“道”。
蒲坚:张士诚帐下的武士。擅长暗器。
牟宝珠:云舞阳续妻,牟独逸之女。因深爱云舞阳而被其利用,从牟处偷走达摩剑谱。
陈雪梅:云舞阳发妻,陈定方之女。二十年前张士诚与朱元璋长江决战时重伤,被云舞阳推下小船,但侥幸未死。
毕凌风:“玉面丐侠”,绿林大盗,毕凌虚之弟。偶遇澹台一羽得知达摩剑谱故事,并目睹陈定方牟独逸为争夺剑谱的大战;为从牟氏处夺得剑谱,修炼寒阴七煞掌;后夺谱失败(但牟独逸也因其掌毒而死),被削去一臂一腿兼毁容,改称“半残神丐”。上官天野在从云舞阳家逃出后拜其为师。
褚英:“勾魂双煞”之一,绿林大盗,萧冠英手下。练铁砂掌。
褚霸:“勾魂双煞”之一,绿林大盗,萧冠英手下,褚英孪生弟弟。练朱砂掌。
常山龙:山东剧盗,萧冠英手下。使长鞭。
公冶良:山东剧盗,萧冠英手下。
萧冠英:北五省绿林领袖,飞龙帮帮主,陈定方的记名弟子。与毕凌风相约夺回达摩剑谱交予陈雪梅。
提到人物
陈友谅:大汉皇帝。
张士诚:大周皇帝,彭莹玉之徒。
朱元璋:当今皇帝,彭莹玉之徒。
彭莹玉:人称”彭和尚“,俗家名彭莹玉。“龙虎凤”三杰中的“龙”,“僧丐道”三奇士中的“僧”,地位超然。
牟独逸:三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武当派掌门人。与陈定方争夺达摩剑谱大战一天,最后以太清玄功战胜夺得剑谱及”昆吾“宝剑。后被毕凌虚掌毒所伤,毒素无法排净而死。
陈定方:元末诗人,一代大侠。曾保有”昆吾“宝剑,与牟独逸争夺达摩剑谱大战一天不敌,宝剑亦丢失,数日后亡。
归藏大师
牟一粟:前任武当派掌门人,牟独逸之侄。
张复初:张士诚之子。在二十年前张士诚朱元璋长江决战中,被云舞阳救护而出。后被蒙古鞑靼部收留。
张宗周:张复初之子。欲借瓦剌之力复国。
毕凌虚:二十年前丐帮帮主,张士诚最尊崇的客卿之一,“僧丐道”三奇士中的“丐”。
石英:石天铎之子。洪武十三年时十六岁。
阿鲁台:瓦剌大汗。三年前亡故。
脱脱不花:瓦剌大汗,阿鲁台之子。
脱欢:瓦剌监国,脱脱不花的叔父。
周公密:张士诚在江南旧部的首领。
毕清泉:毕凌虚、毕凌风之父。
澹台一羽:江湖异士,一生钻研达摩剑谱,走火入魔乃至半身不遂。后欲将剑谱传于陈定方,但未等到人来就死了。
阿图真:蒙古国师。
麻翼赞:阿图真之徒。
谈《还剑》之与《洛神赋》
(作者:冰枫月之怒)
关于梁公的《还剑奇情录》一书,之前也写过不少文字,但总觉得未能尽其意。在我看来,《还剑》此书是梁著中最能体现梁公写作技巧的一本,各种叙述手法的运用,使其在梁著中显得别具一格。而同时也因其篇幅短小,很好地掩盖了一些梁公在长篇累牍中表现出来的缺陷,使其得以一气呵成,蔚然一体。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而其弟曹植的《洛神赋》,就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其文虽绮丽惊艳,不可方物,却自有一种清新浪漫之气荡逸其间,与《还剑》自然清雅之气颇有相通之处。
纵然两文在体裁、情节、行文上都存在着不少差异,我们亦可惊奇地发现,两文对以美好的爱情与纯洁的人性的渴求与向往,关于清幽朦胧的意境的捕捉与渲染,甚至两文的政治背景方面,都是颇为相似。
于是我们再来读《还剑》,脑中或许会呈现出这样的场景:落日余霞,古道黄昏,我们的主人公骑着他心爱的白马疾驰向贺兰山阴,他失蹄落马,昏昏睡去,连着做了三个梦。第一个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中,遇见了一位纯洁美丽的女子,并对之心生爱慕。第二个梦中,他与心目中的女神分离,却一直在苦苦追寻着爱人的足迹。第三个梦是一个噩梦,他终于发现自己与爱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巨大的悲伤与现实的惨白将他从美梦中生生拽离出来。
这像极了《洛神赋》中所描绘的那番神韵!
我之所以把这一幕幕场景理解为三个梦,是因为《还剑》的行文,似是刻意营造着一种梦的气氛,仿佛错落,时有恍惚之感。主人公在白天昏迷,“夜晚”醒来,在三个不同的夜晚,目睹着贺兰山月色之下的种种闹剧,也体味着其中朦胧绰约的梦的意境。于是我们也可以认为,或许他从来未醒过,只是活在一个梦的幻想之中。而《洛神赋》无疑也是拥有这种梦的特质的,那样奇绝瑰丽的场景,怕是也只存在于曹子建的幻想之中。
但《洛神赋》毕竟只是散文,只需要表现一种追求,一种思想就行了,只需要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将读者感染,使其暂时超脱于现实之上。而《还剑》作为小说,需要有完整的情节,因而作者毫不吝惜地将自己所编织出来的美梦无情击碎,告诉你女神原来只存在于梦中,告诉你什么是想象与现实的分野。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用审美的眼神来欣赏这本《还剑》,须知那种古典的空灵与温婉的文气,始终贯穿全文,即使在梦碎前的一刹那,我们仍身在那种皓月清歌,横斜疏影的意境之中。梅花院落,月色朦胧,慵卧绣床芙蓉帐,忽见有女在侧,脸泛桃花,眉蕴春雪,气若幽兰,洵美且都,再加上似曾相识的布景,曾让玄机如堕梦中,想来曹植初睹洛神仙姿的震撼,亦是如此。及至素素引剑翻飞,曼声清唱,剑影歌声,两相妙绝,恰便似“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然后素素峰顶抚琴,遥唱诗经,歌声盘绕山崖水巅,“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于是暗通款曲,海誓山盟,“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虽然情节迥异,但两文都在我们面前展开了一幅幅梦中的纯美画卷,月色花香齐入梦,华容绰态各迷离,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书中的女主角云素素,或许还是和洛神有着不少区别,洛神端庄绝艳,不苟言笑,素素却是如此的可爱可亲,但两者并非没有交集——皆是纯洁美丽,且都具有现实中普通女子所不具备的某些特质。曹植在《洛神赋》中毫不吝惜美丽的词藻,他将天地间所能拥有的一切灵气全都安到了洛神身上,而梁公也毫无保留地将天山所能赋予的一切懿德几乎都给了素素,让她舞得一手好剑,弹得一手好琴,浣衣烹厨,无所不能,无所不为,且性格如梅花般纤细善良,一尘不染。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充盈着生活的情趣,使她看起来与仙子仿佛格格不入,然而诸般美德加起来,却又使这一形象显得高于生活——你很难在现实中找到如此完美的女子。而他返璞归真般纯洁的性格,更使她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来,曹植写的是洛水女神,而梁公写的则是贺兰梅仙!
《边城》式的童话与《雷雨》式的悲剧
——浅评《还剑》之语言意境与表现手法(作者:冰枫月之怒)
其实早就有意写篇关于《还剑》的文章了,特别是半年前重读还剑的时候,引起的共鸣尤其深刻,但竟一直未能动笔。可笑的是前几天为写文而花了半小时匆匆浏览了一遍,看到结尾处竟还是哭得痴了,可见《还剑》一书的文字感染力确是在梁书中出类拔萃。 关于《还剑》这本书,已经有不少人写过精彩的评论了,其中大多着意于感情描写方面,因而我亦可以暂且撇开情感不谈,单论其语言和意境了。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人在评《还剑》时都提到这部书可被称作是武侠版的《雷雨》。但若论其语言意境,倒让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边城》,虽然我还未曾读完过这部沈从文昔年的巨著。 自然清雅,返璞归真,这用来形容《边城》的语言自是没得说,而用来说这本《还剑》亦是毫不为过。我从未想过有时会略显啰嗦的梁老,在写这本《还剑》时竟然能够写得如此干净利落、轻盈而飘然不群。我敢肯定梁老在写这本书时心境必然是异常的宁静与澄明,因为在行文中,他对细节的描写比起其他很多梁书都要细腻的多。只看开头几句: “落日余霞散绮,晚风吹送轻歌,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投林倦鸟,也似为这歌声盘旋,在林子上空回翔不下。但这凄婉的歌声,却留不住山谷中一匹绝尘而去的骏马。” 寥寥数笔便把故事所处的环境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同时也设下了悬念。虽是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之类的梁式陈词,却掩不住句中所传达出来的轻柔而凄婉的美感。难得的是此句着墨并不多,但很快便从对环境的描写转到主人公身上,却使人丝毫不觉得画面缺乏色彩与真实感。而书中不少处描写也是如此,细枝末节之处亦不忘对意境的渲染,倒有点像是中国古典的水墨画,看似精巧,实则只是疏笔勾勒,却又自有一番神韵。 我真是有些怀疑梁老是否在写此书时刻意模仿了《边城》。梁书的女主人公便很是有些相似之处,《边城》中的翠翠,到《还剑》中的素素,同为叠音字成名,而两字都是纤细别致,惹人爱怜,这本已大不寻常。更出奇的是,在《边城》中,翠翠是纯洁美丽的化身,寄托着沈老对于清秀与恬静之美的追求。而《还剑》中,云素素也是善良而单纯,不带机心,清丽动人。两女同样是充满了少女的羞涩与女儿家的情态,而关于她们的文字,同样如清泉缓流,充分彰显着人性最动人与最美好的一面。“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也只有在她们身上,我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梁老这句“名言”的意义。然而她们有同样是不幸的,翠翠的不幸在于,她要付出经年的等待来守望一个或许永不会回来的人,但对于她来说,有梦就是好的,而素素却更为不幸,她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残酷到以至于自己完全无法接受的现实,因而最好的方法便注定只能是逃避。。。
“天已快夜,别的雀子似乎都要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一种热气。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且有甲虫类气味。翠翠看着天上的红云,听着渡口飘乡生意人的杂乱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 “听这琴声歌意,云素素竟是在深深的思念他,陈玄机然叹道:“我那白马儿还在你家,明朝还会咀嚼你门谕的青草。呀,我只怕不能再踏进你的家门了!”抬头凝望:玉字无尘,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只是心上的人儿,却在可望不可即的梅花深处!
歌声袅袅,飘荡山巅水涯,陈玄机一片茫然,也似随着那琴韵歌声,神飘意荡,云素素娇痴的情影泛上心头。” 再看这两段话,同样是相思,同样是等待,同样漫着一种像要从纸面浸出来的凄凉,却又隐着一种似显矛盾的美好。一部《还剑奇情录》,让我牢牢记住了黄仲则的那句诗“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或许天下最美好的莫过于相思,虽是有些苦涩与落寞,但却格外真实而动人。而这相思的情态无论在苍山日暮,或是寂寂人定初,同样是显得十分亲切,却又异常美好。 两书中的飚歌亦是同样富于情趣,而又同样泛着一种轻柔而朦胧的美感。只不过,《边城》中是大老二老的对歌,《还剑》中却是萧韵兰与云素素此起彼伏的歌声,但又同样饱含着对爱人的满腔热情与掩不住的思念。歌声仿佛使整个夜空都变得富于奇妙而浪漫的色彩,透露着人与自然的完美结合。
让我们合上《还剑》这本书,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你或许会涌起两个奇怪的感觉。 首先是感觉书中内容倒是很有点像话剧,为什么呢?在你的脑海里,全书出现的地方似乎总是那么简单的几处,除了一开始的山道,便只有云家的院子、云素素的房间、山洞、云家所在的山峰与山下的密林,而时间跨度竟也不过几天。如此简单的布景中却又发生了许多或是惊心动魄,或是浪漫而写意的事。似乎梁老是在刻意追求一种简单,一种自然,一种像是童话般不真实,却又仿佛历历在目的感觉。话剧?不。其实准确来说应是童话,轻柔而温婉的武侠童话。 另一个感觉就是,仿佛书中的世界是一个只有夜晚的世界,仿佛永远不会天亮。事实上,梁老确是把主要的情节全都放在了傍晚或是深夜,这样写究竟有什么深层的意义呢?(我曾想难道是预示一个伟大人物张丹枫的诞生?呵呵,说笑了)我想,一方面,夜晚是最清冷的时刻,也只有在夜晚,人的内心才有可能不带一丝浮躁,才有可能更加贴近自然,贴近人的本性,也更富于童话所特有的轻灵与朦胧,纯洁与美好。而另一方面,夜色深沉,一个好梦也正在悄然孕育着,它似是随着仿佛无尽的夜色不断蔓延开去,把这种美好抒写到极致,然而,一旦天色大亮,这个好梦却只能就此灰飞烟灭,一切美好似乎就此消逝,残酷的现实则如潮水般袭来。 全书的前半部分行文均是如童话般的动人,特别是陈玄机刚被云素素救醒的时候,我总感觉素素的房间里似是弥漫着一种奇妙的暖晕,而素素的轻颦浅笑以及妙手烹烩,月下的等待与相逢,皆如醇酒甘酪般醉人,让人永远不想离开这个美妙的童话。然而一朝梦醒,云舞阳的虚伪、战争的残酷,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以及这为求利益不择手段背后所带来的苦果,全都赤裸裸地呈现在纯洁美丽的素素面前,也呈现在深受作者前文感染的读者面前。那一瞬间,让人感到,梁老仿佛是用一把无情的锤子,将这一美梦击得粉碎!《边城》式的童话最终被《雷雨》式暴风骤雨般的悲剧所取代,变成了读者心中永远的痛。 好想永远沉醉在那个童话中,不会醒来。
只愁画角惊吹散,片影分飞最可伤
——再评《还剑》
关于这本薄薄的小说,我曾经写过两篇文字,但却一直未能尽兴。确实,此书带给我的震撼实在是太深刻了,以致书中许多动人的意境时时萦绕脑海,总会在一些最美好的时刻涌上心头。
对于我来说,这是段至纯至美的爱情童话,也是支令人久久难以释怀的催泪殇曲。我不想多谈云舞阳,尽管这个人物在塑造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我也不想谈此书和雷雨的关系,我们只需知道,这场浪漫而凄美的童话最终是由残酷的梦魇终结,又何必斤斤计较于以什么样的方式呢,那或许只不过是带来这场注定的悲剧的其中一个形式罢了。
我只想谈素素,那个从柳梦梅的梅梦中走出来的女子,那个白衣如雪,素心绝尘的女子,那个饮醉明月清风,漫携寒梅满袖的女子,以及,她所织就的一个动人的童话。
关键字之一:梅 花原自怯,岂耐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
梅花,差不多可算是古往今来骚人墨客最喜称颂的花了。然而赏归赏,赞归赞,又有几人能真正学来她的品格呢。
还剑一书中,出现最多的景物,便是院中的几株梅树。镜头总会在不经意间,给这些梅树来个特写,而梅树也似是随着情节的发展,不断被感染,发生着种种变化。一开始,那院中是腊梅满树,横斜疏影,清香怡人,将故事发生背景也妆点得清隽幽冷,充盈着美好与说不尽的温柔。
然而好景不长,云舞阳与石天铎一场大战,落得个残花遍地,只余光秃秃的枝干,让云夫人和素素都为之深感惋惜。而阳超谷更是直接折断梅枝当兵器使,云夫人亦是以梅枝相迎战,折梅无心,只苦了那一树凋零殆尽的残梅。当云舞阳呆然独坐房中,却只有那零落的梅花清香如故,和着月色依稀透入窗来,便似是褪了色的记忆,萦绕心头,难以断绝。而当陈雪梅姗姗来迟,那院中疏疏落落的梅花,亦是化成了她此时的心曲,纵然还有些许情意,也都随着那残瓣落尽。
梅,在这里究竟指谁?是陈雪梅?那个命途多舛的女子,虽拥有着傲世的高标和傲雪的情怀,却在生命中一次又一次地遭受着打击。如果说,被前夫抛弃,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大,只是生命所赋予她的考验,只是为了让她真正拥有寒梅傲霜的品格,那么,当最后,下一代的孽情冷酷无情地降临在她面前时,又作何解?“劫后寒梅虽未折,更能消受几番风,”纵然是坚强冷傲之如寒梅者,又怎能经受住生命一次又一次的重打击呢?上天待人未免如此不公!
而云素素,这个仿似一尘不染的女子,却也见证着梅花的另一种高贵的品格:纯洁。从她的名字里我们便可窥见些藩篱。
好个“素”!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若将陈雪梅比作劫后寒梅的话,那么云素素便是幽谷寒梅,是含苞待放之梅。然而,纵然清明澄澈,在这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又怎能不遭受到些许玷污。“花原自怯,岂耐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愈是纯洁的东西,在世俗的丑陋面前就显得愈发脆弱,愈发苍白,仿佛她就不应属于这个世界。
因而,我们更可以明白,当云舞阳等人掌风激荡,催落残花如雪,当侠士恶徒折梅御敌,徒留琼枝突兀,折的是梅花,亦是这些在浊世中独自坚强而高洁的可怜女子!
庭院中那些曾经绽如红雪的梅花,是云舞阳亲手种下,而最终,大部分也是被云舞阳的掌风所击落。
他是养花人,亦是摧花人。
云舞阳曾对陈雪梅说,“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将她(云素素)教养得像你一样,善良,正直,从来不知道人间有龌龊的事情,因为我要在她身上看出你的影子。”
然而,他曾经的种种罪恶,最终还是招来了鲜血与纷争,杀戮与仇恨,也招致了最终的真相大白,大好姻缘终被烙上冤孽的定义,让云素素一步步见证着尘世间的肮脏与罪恶。
他是养花人,亦是摧花人。
养花缘赎罪,摧花本无心。然而,世上不尽多如此无心之罪呵,一如云夫人折梅御敌,出手无心,而残瓣凋零,孽根已种,孽缘自起。如此惨剧,实是云舞阳一手酿成,他的自私和虚伪,不知不觉中埋下了祸根,埋下了难以断绝的情孽纠缠,古人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又云,山木自寇,源泉自盗,此话再不错也。只是,这些他亲手种下的罪孽,却要让下一辈人一同来承受,又多少让人有些无奈。
但若把所有过错全摊到云舞阳头上,又未免让他有些太委屈。造成这一切的诱因,从浅层次上讲,是战争的遗祸,而进一步来说,实是人类无休止的私心极巨膨胀所带来的苦果。
由此不难发现,“梅”这一意象,除去表面的景致描写,气氛烘托不谈,在此书中实是还扮演着三个角色,一是作为感情的物化,通过一些对梅的状态描写,来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二是暗喻着陈雪梅、云素素这些高洁而又可怜的女子,她们虽有着梅的纯洁与坚韧,最终却不免在这肮脏的尘世之中香销玉殒;三是作为一种寄托与象征,象征着人性中美好的本真(此点实是可以和我另一篇文章中与《边城》的比较联系起来,这里不再细谈),而这种人性中最具光彩的一面,仍然是抵受不住世俗潮水般的打击,除了怅然兴叹,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残梅冷月临新冢,泪洒西风总断肠,惆怅斯人已杳,梅枝吹折,便只余零落成泥碾作尘,人亡花落两不知,让人在失落与悲绝中奋力嗅探着那萦绕在灵魂深处的芳香。
关键字之二:梦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看还剑,是容易让人产生两种错觉的。一是感觉书中内容很有点像话剧,因为此书的场景竟是出奇的简单,只是一座贺兰山而已,只有那院落,那山洞,那丛林,简单的布景,清爽干净的语言,使其独具话剧般的特性。二是仿佛书中的世界是一个只有夜晚的世界,仿佛永远不会天亮。而梁老确是把主要的情节全都放在了傍晚或是深夜。
事实上,这两个特性也都是梦的特性。
梦的布景向来都是单调的,因为身在梦中,想象都是最单纯的,很少有华丽绚烂的场景。而夜晚,也正是好梦滋生的时刻,她独具清冷岑寂的个性,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人的心灵才可能更清澈,更透明,才可能更接近人性的本真。当贺兰山上,月影空蒙,轻灵悠扬的歌声琴韵,在山崖间肆意绵延游荡,一个个好梦也正在悄然孕育着,将眼前的浪漫与美好悄然沉淀下来。
其实,梦还有另一个特性,也在书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即是朦胧。全书行文轻柔而淡雅,再加上这梅花树影的衬托,是很容易让人在恍惚中产生一些错觉的。尤其是伊人在小窗中凝望,或是在树丛中分花弄影,更是将这种神秘而美好的感觉抒写到极致。那月色,那梅影,似是都是为这清梦服务的,在朦胧的洒照下独留昏黄满地,错落斑驳,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箫声凄绝,若拂柳分花,谱断人肠当一切交织成一点时,便似只余伊人孤立梅树下,闲弄柔条,暗遣纤步的倩影,古典之轻柔与朦胧之美在这种梦的效应下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梦的效应,是的,这也是贯穿全书的一种很高明表现手法。而梁老,也在有意无意中,完成了一个梦的构建。我们可以注意到,还剑一书,实际上只经过了三个晚上而已,在这三天之内,陈玄机实是睡了四次,而其中三次,都是昏厥过去的。每到醒觉时,便会有一些大事发生。当陈玄机受伤坠崖,醒转的一刹那,便是梦的伊始了,而这次觉醒,完成了空间上的迁移,使他从现实的空间中进入了梦的发生地。而最终在湘妃床上的再次醒觉,所面对的便只有雷雨式暴风骤雨般的悲剧。那一瞬间,美梦再也无处遁形,取而代之的,是残酷而永无休止的梦魇。
梁老用诗性的语言为我们编织了一个浪漫而美好的梦,然而,最终这个美梦却被他自己用一种近乎残暴的方式彻底击碎,如果说,书中素素所逐渐经历的一些人世间的卑鄙丑陋只是这美梦中的一些不和谐因素,只是为了让沉睡梦中的痴儿能有一些心理准备,那么,当这个美梦完结时,那一声声惨厉的呼号,便化成了漫天席卷而来的骇浪惊涛,将这个美梦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好梦由来最易醒,美梦愈是美妙,也便愈是脆弱,在残酷的现实之下愈发不堪一击。现实的阳光不尽是明媚的,此时呈现在可怜的素素面前的,便只有扭曲的人性与人世间无休止的纷争与矛盾,让童话中的浪漫与纯洁当然无存,只能让人重新在尘世的喧嚣之中,作着无奈的挣扎。
实际上,这种梦的效应,也让人对这个故事产生一种恍惚与错落之感,让人如梦蝶的庄周一般对所见的情境产生质疑。主角时而沉睡,时而清醒,究竟何时身在梦中,究竟何时曾清醒过,那或许只是主角一个永远未曾醒来的梦,或许只是一个浪漫而凄绝的想象而已,是耶非耶?幻耶真耶?而这残酷的现实,又焉知不是一场梦魇,只是我们永远挣扎在其中,不会醒来而已。噫,恰便似,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连!
关键字之三:剑 拼死但凭三尺剑,深情唯有负红颜
“我从第一个妻子的手中得了世上第一的宝剑,从第二个的手中得了世上无双的剑谱,我成了世上第一剑客,而也就失去了两个妻子的爱情!”
“那达摩剑谱是你的,那把昆吾宝剑也是你的!”
其实,我一直都不很清楚还剑一书中还的“剑”究竟是指什么。直至此次第五次重读,才算是看出了一点名堂,求证了一些心中所想。
看看上面这两句话,或许会更清楚一些。还的是昆吾剑,也是剑谱,也可能是剑客,甚至还可以是——情。
昆吾宝剑,从陈定方传给陈雪梅,再辗转至云舞阳手中,再到云素素,而最终,却随着崖边的一跃,昆吾剑凌空飞出,归入陈玄机手中,似是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
达摩剑谱,从澹台一羽,至牟独逸,再到云舞阳手中,最后的继承人也只有陈玄机了。
对于云舞阳来说,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宝剑和剑谱,然而却永远地失去了两份珍贵的爱情,也辜负了梅花的一片深心。纵然成了天下第一又如何,那曾经的美好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而纷至沓来的麻烦与苦恼却是从未停息过。人言怀璧其罪,然而他面对着这绝世珍宝,所产生的落寞与惆怅,却绝非怀罪之心可以诠释的,那是一种对远去的爱情深刻的愧悔,也是高手寂寞的一种无奈。
当最后,院中的落梅尽为鲜血所污,只余箫声幽咽,如梦如幻,伊人终究还是缓缓归来,踏着匝地霜红还来了昔日的一段旧情,也似是为这个循环画上了一个句号。云舞阳得到了剑,却失去了情,最终虽然此情已还,却也同时付出了更多的东西。还的是情,还的更是生命,还的也是孽!只不过,他亲手种下的孽根,却最终还到了儿女的头上。这悲惨的循环并未终止,而是绵延开来,将更多傲霜的寒梅也卷入其中,徒留得红萼凋残,星落如雪,想来他在黄泉之下也无法瞑目了。
对于陈玄机来说,他最终得到了武林中人无不觊觎的宝剑和剑谱。然而,这些对于他还能有什么意义呢,父母双亡,爱人已杳,徒留残剑在手,剑可以还,然而人死不能复生,缘灭不能再起,空留这三尺青锋,付与谁何?
剑,实则更是贯穿全书的一个“矛盾”,一切纷争都是由它而起,一切惨祸也都由它埋下伏笔。只要有“剑”在,便有着险诈,有着争斗,有着素素所不愿看见的一切丑陋。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战争,若没有战争,又怎会有云舞阳危急时的恶行,怎会有陈玄机的匹马赴仇。剑者,凶器也,有了剑,便有了兵连祸结,便有了勾心斗角,是以才演出这一场冤孽重重的情殇。但实际上,战争还不是由人的野心与私欲而招致的呵,它其实只是人本性中罪恶的一个表现而已,只要有这”剑“在,便有着矛盾,有着不和谐,我想,这恐怕才是剑的真正含义吧。
而对于云素素,这把剑,不要也罢,这把剑也不属于她。真正属于她的,只有那一树香冷如昔的红萼,纵然飘零散尽,仍然洁如尺素,只留清气满乾坤。因而,那崖边的一跃,或许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或许,她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淡月微云皆似梦,空山流水独成愁
——浅析《还剑》的梦境与实境
也许有朋友不大喜欢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但我不妨提一提《笑傲江湖》。刘国重先生善于从政治角度的分析全书,然而,他或许忽略了风雨如倾的江湖中贯穿首尾的那一缕生命力。《笑傲江湖》有两个境界,一沉郁,一清远,而纵情肆意、潇洒不羁的生命又最终从错综激烈的纷争中超脱出来,奏出一曲融贯了天地万物的,笑傲江湖。
《还剑》在精巧的篇幅中亦完成了对两个境界的构造。贺兰山中的小园疏影横斜,宛若人间仙境;浅笑轻颦,清歌妙舞,伊人如梦,斯人如醉。而上一代的恩怨仇杀亦在短短的几天中在这桃源般的境界中上演,权力、贪念、执著与无奈穿插于梦境之间,完成了实境的构造。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还剑》无疑可以成为这一定义绝好的注脚。云舞阳在无限凄凉与悔恨中结束了他的一生,陈玄机的嘶吼久久在崖间回荡,寸寸劫灰熊熊烈火,埋葬了世间一切的罪恶与冤孽,也象征着梦境的破灭。
梦境
《还剑》以曹禺《雷雨》的情节为框架,构造了一个别具匠心的故事,然而上代恩怨导致兄妹相恋的模仿情节并非这个短篇真正的吸引人之处。梁老在雨急风骤的环境中注入了清新可喜的生命力,朦胧渺远而又素洁高雅的情思成为贯穿首尾的一点灵明,造就了这一再创作的成功。
《还剑》与话剧真正的渊源并非对《雷雨》情节的模仿,而是一种创作手法的借鉴。整个故事从开始到收场不过短短几天,全书的布景也左不过贺兰山间、梅花庭院。以紧缩的情节、简约的布景营造艺术效果本是话剧一贯的风格——《雷雨》中暴风雨式的剧变不过在两天之间,屈原一生的悲剧也被郭沫若浓缩在了区区数日。然而与上述不同,《还剑》情节的紧缩并非为了加强悲剧的震撼力,梁老以亲手打破一段梦境的方式,让读者见证了美好的短暂与脆弱。空灵的歌声,如水的月色,暗香浮动的庭院与素洁纯挚的人儿,共同传达了一种高远的思念与惆怅。
全书的布景多在梅花庭院。梅的文化含义不必多言,和靖先生《山园小梅》中“暗香”“疏影”一联,就足以成为对此境最好的描绘。明人高启有《梅花》诗九首,其中“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一联,最为传神。下句用赵师雄月夜遇梅花仙子故事①,意境高远,素淡惆怅。云素素自花间款款而来,四顾流盼,巧笑嫣然。继而长歌一曲,清扬婉兮,飘遥如仙。梁老在她身上汇聚了人世间一切的美好灵秀。素素自始至终都不曾与人动过武,她虽然身处一个武侠的世界,精神却是超脱于世俗之外的。真正与她相通的是山园中素洁高雅的梅。相比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形象,云素素更接近于对美好情思的象征。她最终生命的殒灭,一如梅花仙子的悄然离去,带给人一种“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怅惋与无奈。
歌声与月色弥漫全篇,营造出空灵澄澈的氛围。陈玄机在“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怅惘中悄然独立,抬头凝望,“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光如水,良夜迢迢”,素素的歌声与琴声自山间飘来: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这是一处绝妙的引用,留客与怀人的诗多矣,却鲜有能如《白驹》一般渺远空灵。它所传达的是如此一种无暇如玉的情愫。我甚至怀疑梁老为陈玄机安排一匹白马,正是出于此诗。念及云素素攥着一束生刍,轻抚马鬃,又不时痴痴凝望,低低吟诵,境中之人,怎能不痴?如我这般的境外之人,又怎能不痴?
实则歌声是一种极其艺术化的意象,现实中人未必以歌传情,即便是有感而至,歌声在重山中也未必能及远。云素素在小园之外轻轻吟唱,却拨动了山下陈玄机思念的心弦,这是一种非常艺术化的写法。而全书的境界,也由此愈发显得茫然如梦。
陈玄机是一个追寻者的形象,梁老同样未赋予他鲜明的性格,而将他作为一种象征。从骑白马的少年进入我们的眼界,到面对深崖发出绝望的嘶吼,陈玄机始终在重复一个“离别—思念—寻觅”的过程。他可以为云素素的歌声抛下一切牵绊返回山中;伊人的言笑尚在耳畔,屋中却顷刻只余一人。聚聚散散,离离合合,前一刻的人事,仿佛只历经一瞬,就无法追及。小园中的一切不知是真是幻,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玲珑透彻,难以捉摸。自陈玄机的白马坠入谷中起,我们就已随着他的浮沉醉醒,步上了对梦境的追逐。
①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傍舍,见一女子,淡妆素服,出迓师雄。时已昏黑,残雪对月色微明,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语言极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杯相与饮。少顷,有一绿衣童来,笑歌戏舞,亦自可观。顷醉寝,师雄亦懵然,但觉风寒相袭久之。时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尔。”
实境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谓:“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才士笔端的“理想”与“现实”二境可以交叠,而《还剑》正由于其实境与梦境平行而对立的构造,达到了别具一格的艺术效果。
一如其他众多武侠小说,《还剑》的实境中充溢着夺谱、比剑、追杀、争位这样的惯有情节。离开了大漠、边城这样便于打斗的开阔场面,《还剑》中的江湖仇杀实则是清减了的,飘零的梅花与寥落的小园,使得激烈紧迫的争斗也蒙上了一点淡淡的凄凉。梁老以戏剧化的笔墨将恩怨集中在数日内了结,石天铎取画、五老兴师、毕凌风夺谱、罗金峰围斗,一桩桩旧事如画片一般在眼前掠过;虚渺的梦境淡化了江湖仇杀带给人的震撼力,然而权力、贪念、执著与矛盾亦在看似平静的小园中越聚越紧。《还剑》的江湖并不如《笑傲》中那样宏阔黑暗,寻常的纷争只不过作为一个引子,直至最后,聚敛到极点的矛盾不但将梦境中高远惆怅的情思打入谷底,也传达了“世事多忧,人生几何”的现实无奈。
“金戈铁马当年恨,辜负梅花一片心”是实境之眼,质朴的用词中传达出沉郁而又高远的情绪。梁老将名利之徒与高人雅士两种性格集中在了云舞阳一人身上,世俗之念与高远的情操在他心中割裂地斗争——他的矛盾比常人强烈,因为他既追求闲居终日、琴书遣怀的淡泊时日,又放不下纷涌而来的前尘和作为一个武人对“天下第一”的追逐。即便有梅花之心,旧日的朋友与仇敌也会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纵使故人不来,内心挥之不去的旧事也会时时浮现。当年的金戈铁马真正辜负的是他内心梅花式的追求,人到愈老,名利之心愈淡,对当日的悔恨也就越发深沉。少年的云舞阳亦曾追求过那个自梅花之中款款而来的女子,月落参横,素衣如雪。他因为一缕梅花之念与陈雪梅相知相爱,却因名利与她别离,终于在此生留下了无尽的痛悔。牟宝珠说素素和她爹是一样的人,心里决定了什么事,即使错了,亦不后悔。可她究竟不了解云舞阳,他做错了什么事,内心偏偏是后悔的,只不过他把这悔恨留在心里,只一个人去承受,去咀嚼。一个真正恶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苦,因为他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恶名,一个真正善的人当然也不会。云舞阳的痛苦只在于两种性格的交织。金戈铁马,梅花深心,缔造了实境中难以调和的矛盾。
曾听有朋友说云舞阳是周朴园的翻版,私以为不然。曹禺将周朴园作为一个旧阶层的代表,虽然使他最终对多年来的作为感到一些悔悟,却并不曾强调他内心的矛盾。《雷雨》的整个氛围使人感到黑暗和压抑,《还剑》中的仇杀却仿佛因梦境的存在而稍显清减。云舞阳所代表的现实并不意味着虚伪,而仅仅是矛盾的无奈,无奈的矛盾。他在阒寂无人的山中悲歌慷慨:“百战归来酒尚温,繁霜侵鬓转消沉。金戈铁马当年恨,辜负梅花一片心。”这位天下第一剑客至死都放不下前尘与私欲,他的追求没有实现。现实中的人,走错一步,接下去就失去了机会选择,这正是命运的残酷之处。
梁羽生(1924-03-22~2009-01-22)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
梁羽生本名陈文统,一九二四年三月廿二日出生(证件标明日期为一九二六年四月五日,误)原籍广西壮族自治区蒙山县。生于广西蒙山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幼写诗填词,接受了很好的传统教育。1945年,一批学者避难来到蒙山,太平天国史专家简又文和以敦煌学及诗书画著名的饶宗颐都在他家里住过,梁羽生向他们学习历史和文学,很受教益。
抗日战争胜利后,梁羽生进广州岭南大学读书,学的专业是国际经济。毕业后,由于酷爱中国古典诗词和文史,便在香港《大公报》作副刊编辑。一九四九年后定居香港,现侨居澳大利亚悉尼(一名雪梨)。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梁羽生从小爱读武侠小说,其入迷程度往往废寝忘食。走入社会后,他仍然爱读武侠小说,与人评说武侠小说的优劣,更是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深厚的文学功底,丰富的文史知识,加上对武侠小说的喜爱和大量阅读,为他以后创作新派武侠小说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在众多的武侠小说作家中,梁羽生最欣赏白羽(宫竹心)的文字功力,据说“梁羽生”的名字就是由“梁慧如”、“白羽”变化而来的。
谈武侠小说,不能不谈梁羽生,不能忽略他在平淡中飘溢出来的独特韵味。就新派武侠小说而言,古龙是小字辈,金庸是后行一步的人,梁羽生则是时间上的“大哥大”。正是由于他无意闯入武林,才造成了本世纪最壮观的文化景致——武侠热。 梁羽生文学功底很深,言辞优美,描写生动,文中大量运用诗词,独树一帜。只是在情节上的描写稍逊与金庸与古龙,但其作品仍很值得一读,不愧为三大宗师之一。
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上接《儿女英雄传》以来的侠义小说和民国旧武侠小说,开创新派武侠文学;下启金庸、古龙的一片天地。他这样评价自己在武侠小说界的地位:开风气者,梁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和金庸共同扛起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大旗,“金梁并称,一时瑜亮”。梁金并世之时,曾主张“侠是下层劳动人民的智慧与品德的化身”,将侠行建立在正义、尊严、爱民的基础上,摒弃了旧派武侠小说一味复仇与嗜杀的倾向,金庸更将之提升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梁羽生小说以实在的文史知识和古代诗词见称。语言文采飞扬,字里行间透出浓郁的书卷气,故事中常常将诗词歌赋、民歌俗语点缀其间。他的小说技法以传统继承为主,多用章回小说的形式铺张故事,小说回目意境深远,对仗精巧,情节推展明显具有怡荡有致的韵律感,叙事中也带有明显的说书人的口气。其武侠小说中的人物道德色彩浓烈,正邪严格区分。他的武侠作品,每一部都有明确的历史背景,小说情节构置巧妙、稳厚绵密。有人认为梁羽生小说的缺憾在于“乏味”二字,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梁先生始终保有一种“正统”文人的姿态。梁先生自己也说:“可能我也犯过“离奇 ”的毛病。但我的作品中“离奇”不是主流,不是我的风格”。
初入江湖:
一九五四年,香港武术界太极派和白鹤派发生争执,先是在报纸上互相攻击,后来相约在澳门新花园擂台比武,以决雌雄。太极派掌门人吴公仪和白鹤派掌门人陈克夫,为了门派的利益,在擂台上拳脚相争。这场比武经港澳报刊的大肆渲染而轰动香港。陈文统的朋友《新晚报》总编辑罗孚触动灵机,为了满足读者兴趣,在比武第二天就在报上预告将刊登精彩的武侠小说以飨读者。第三天,《新晚报》果然推出了署名“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龙虎斗京华》是新武侠小说之始。随着《龙虎斗京华》的问世,梁羽生──梁大侠初露头角,轰动文坛的“新派武侠小说”已有雏型。因为他写随笔的名字是梁慧如,平时又心慕白羽,故名梁羽生。
退隐江湖:
从1954年开始,到1984年“封刀”,30年间,梁羽生共创作武侠小说35部,160册, 1000万字。除武侠外,梁羽生还写散文、评论、随笔、棋话,笔名有陈鲁、冯瑜宁、李夫人等,著有《中国历史新活》、《文艺新谈》、《古今漫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