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契诺秋日》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创作的散文。作者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激发了充沛的诗意,在光影色彩的把握中,描绘出堤契诺的秋日美景。
有几年,堤契诺的夏天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在炙热、暴风雨频繁的那几年中,在八月底或九月初左右,夏日持续了几天的狂风暴雨后,又戛然停止,夏天突然变得既老迈又衰弱,然后尴尬地消失无踪。但这几年则有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暴风雨,甚至也没有雨,那样安静而友善的夏日,就和施蒂弗特作品中所描写的夏日一样,是如此地澄蓝、金黄、平和与温柔,间或穿插着焚风对着树木吹上一两天,提早摇落栗树绿色多刺的果实,将蓝色更添上一层蓝,让暖紫、明亮的山脉显得更明亮,为蝉翼般剔透的空气增添了一分透明。渐渐地,树叶在数周里悄悄变色,葡萄叶变成黄、褐或紫色,樱桃树转为绯红,桑树染上金黄色,在深蓝的金合欢中提早变黄的椭圆叶片,就像涣散的星光闪烁着。
我这历经沧桑的旅人、沉静的旁观者及画家,长年体验着此地的夏末和秋天,约有十二年之久。当葡萄开始采收时,妇女们的红头巾和小伙子们的欢呼声,会在金褐色的葡萄叶及蓝紫色的葡萄间出现;在某个无风、微阴的日子里,广阔的山谷里升起的一道属于秋日乡间的蓝色轻烟,笼罩着四下。此时此景,总令我觉得羡慕或感伤,那是属于旅人在秋天或晚年的感触。越过篱笆,看着居有定所的人采收葡萄,酿酒,将马铃薯放入地窖,嫁女儿,或在花园里随意生一小堆火,然后将森林周围刚掉落的栗子放进火中烤,这都会令我感到羡慕与感伤。秋天来临时,农民及当地居民会以半欢庆的方式工作,他们唱着或模仿着从牧民或其他农民那儿学来的歌曲或祭典仪式,采收葡萄,修补木桶,点火除草,烤栗子,目送袅袅蓝烟慢慢变幻、消失,为过于澄澈的乡景增添一带着一点点厌烦及昏昏人睡的神情,完成田里一年中最后的工作,这录象使我想起蛇、晰蜴和昆虫,当秋来转凉时,这些动物变得嗜睡、蹒册、缓慢,它们无所谓地进行着习以为常的工作和行径,受够了夏天,厌倦了阳光,只想着冬天,想若静歇,想着睡觉,昏昏沉沉地睡。牧牛的菲力斯,以及人称“伯爵”的富农法兰吉尼;在田里生火烤果子,围着火以树枝勾出栗子的家伙:歌唱的孩童:爬在花朵上的蜜蜂;一片祥和、无忧无惧、简单健康、准备冬眠的大自然,以及原始农村的生活等,这一切总是令我羡慕。我的羡慕是有原因的,我很了解这种对野火和秋天的眷恋,以及这一切所带来的不由自主的快乐。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我也是自己照顾花园,自己在园中生火,因此,秋天总让我难过。乡愁虽不是刻骨铭心,但仍深藏我心,它的光芒美化了一切,让我明白我所失去的。随意找个地方定居,耕种一块土地,爱上一块土地,分享农人和牧人简朴的快乐,分享两千年来正古不变的农事作息,不再是一名旁观者或作画者,在我眼中,这种命运是美好的,令人羡慕的,即使我已尝试过,经历过,但同时也明白,只有这样的生活并不能使我快乐。
啊!这可爱的命运又降临我身上,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子掉落在旅人的帽子上,只领打开壳就可品尝栗子-一样,我出乎意料地又定居了下来,虽然我不是土地所有人,但却能在有生之年一直租用它。于是,我拥有了一块土地!我才在土地上盖好了房子,也微进屋里了,如今,我又要开始在这块土地上过着我所向往的农人生活。但我不想汲汲地经营这种生活,只想随兴些;我追求的是闲情逸致而非工作,我不想刨挖森林,种植植物,只想在秋天之焰的蓝色轻烟中幻想。然而,我还是种了山楂树当篱笆、种了灌木、树和许多的花。现在,我将晚夏初秋的光阴消磨在花草与花园中,消磨在一些琐碎的工作中——修剪新长的篱笆树,准备春天的菜畦,打扫道路,清洗水源,并以杂草、细枝、荆棘、绿色或褐色的栗子壳生了一堆火。
无论如何,一切就随缘吧。在生命之中,有时幸运降临,理想得以实现,内心得以满足,即使并未持续太久,也无所谓。此时此刻,我有着定居的感觉,有家的感觉,有与花木、泥土、泉水为伍的感觉,有对一小块土地负责,以及对五十株树、几畦花圃、无花果树、桃树负责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好。每天早上,我在书房窗前挑拣无花果实,以便享用,然后,拿起草帽、篮子、锄头、耙及篱笆剪,走人秋色之中。我站在篱笆旁,剪去高约一米、干扰篱笆的木贼属和车前属等杂草,将它们一堆堆、一团团地聚集在一起,在地上点起火,添些树枝,盖上些绿草,让火闷烧得久一点。看着袅袅轻烟如泉水般缓缓浮动着,在金色的桑树树梢问,与蓝色的湖水、山脉及天空融为一体。
耳边传来邻居农夫亲切的声响。两位老妇人站在泉水旁边洗衣边聊天,并夹杂着“天啊!”等词语来加强语气。山谷里走来一位漂亮、光脚的男孩,那是阿弗列的儿子多里欧,我还记得他是哪一年来到人间的,当时我已是蒙塔娜拉的居民,如今,他已经十一岁了。他那件洗得褪色的紫衬衫在蓝色湖水前,看起来非常美丽;他牵着四头灰牛来到秋草上放牧。牛儿以红都嘟,毛绒绒的嘴嗅闻着-缕缕飘到鼻旁的烟,彼此耳鬓厮磨,或者以头磨擦者桑树树干,或者跑到二十步外的葡萄架下停住,一碰到葡萄架,脖子上的小铃铛便声声响起,引来小牧人的警告。我拔起一-撮草,心里虽替它难过,但我更爱我的篱笆:况点神秘、隐约、温暖与希望。此时,在旅人眼中,这些农夫和居民无比美好,令人羡慕,也值得效法。这原野里的田园之火仿佛别无目的,只为了除去碍手碍脚的黑莓藤和马铃薯藤,然后以灰烬来滋养土地;或者是为了烧掉多余的栗子壳,因为对牲畜而言,栗壳是危险的,不能留在草地上。然而,农人迷迷糊糊,像做梦一般地在葡萄架和桑椹丛间点燃火焰,他们似乎只是为了这种恍惚的美感,为了这种孩子气的、牧羊人式的闲情逸致而点火,为了借着如梦似幻、袅袅上升的轻烟,将远近的湛蓝、金黄、绯红等五彩缤纷的温婉景色,和谐、婉约地串连起来,让轻烟如音乐般在苍穹下轻响着。在这时节,从数日到数星期,从早到晚,这缕轻烟不断升起,缤纷的乡景因而显得迷迷蒙蒙。
我经常观察这缕轻烟以及生火的大人和小孩,看他们慵懒、漫不经心地干活,看他们带着一点点厌烦及昏昏人睡的神情,完成田里一年中最后的工作,这录象使我想起蛇、晰蜴和昆虫,当秋来转凉时,这些动物变得嗜睡、蹒册、缓慢,它们无所谓地进行着习以为常的工作和行径,受够了夏天,厌倦了阳光,只想着冬天,想若静歇,想着睡觉,昏昏沉沉地睡。牧牛的菲力斯,以及人称“伯爵”的富农法兰吉尼;在田里生火烤果子,围着火以树枝勾出栗子的家伙;歌唱的孩;’爬在花朵上的蜜蜂;一片祥和、无忧无惧、简单健康、准备冬眠的大自然,以及原始农村的生活等,这一切总是令我羡慕。我的羡慕是有原因的,我很了解这种对野火和秋天的眷恋,以及这一切所带来的不由自主的快乐。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我也是自己照顾花园,自己在园中生火,因此,秋天总让我难过。乡愁虽不是刻骨铭心,但仍深藏我心,它的光芒美化了-切,让我明白我所失去的。随意找个地方定居,耕种一块土地,爱上一块土地,分享农人和牧人简朴的快乐,分享两千年来正古不变的农事作息,不再是一名旁观者或作画者,在我眼中,这种命运是美好的,令人羡慕的,即使我已尝试过,经历过,但同时也明白,只有这样的生活并不能使我快乐。
啊!这可爱的命运又降临我身上,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子掉落在旅人的帽子上,只领打开壳就可品尝栗子一样,我出乎意料地又定居了下来,虽然我不是土地所有人,但却能在有生之年一直租用它。于是,我拥有了一块土地!我才在土地上盖好了房子,也搬进屋里了,如今,我又要开始在这块土地上过着我所向往的农人生活。但我不想汲汲地经营这种生活,只想随兴些;我追求的是闲情逸致而非工作,我不想刨挖森林,种植植物,只想在秋天之焰的蓝色轻烟中幻想。然而,我还是种了山楂树当篱笆,也种了灌木、树和许多的花。现在,我将晚夏初秋的光阴消磨在花草与花园中,消磨在一些琐碎的工作中——修剪新长的篱笆树,准备春天的菜畦,打扫道路,清洗水源,并以杂草、细枝、荆棘、绿色或褐色的栗子壳生了一堆火。
无论如何,一切就随缘吧。在生命之中,有时幸运降临,理想得以实现,内心得以满足,即使并未持续太久,也无所谓。此时此刻,我有着定居的感觉,有家的感觉,有与花木、泥土、泉水为伍的感觉,有对一小块土地负责,以及对五十株树、几畦花圃、无花果树、桃树负责的感觉,这样的感觉真好。每天早上,我在书房窗前挑拣无花果实,以便享用,然后,拿起草帽、篮子、锄头、耙田及篱笆剪,走人秋色之中。我站在篱笆旁,剪去高约一米、干扰篱笆的木贼属和车前属等杂草,将它们一-堆堆、一团团地聚集在一起,在地上点起火,添些树枝,盖上些绿草,让火闷烧得久一点。看着袅袅轻烟如泉水般缓缓浮动着,在金色的桑树树梢问,与蓝色的湖水、山脉及天空融为一体。
耳边传来邻居农夫亲切的声响。两位老妇人站在泉水旁边洗衣边聊天,并夹杂着“天啊!”等词语来加强语气。山谷里走来一位漂亮、光脚的男孩,那是阿弗列的儿子多里欧,我还记得他是哪一年来到人间的,当时我已是蒙塔娜拉的居民,如今,他已经十一岁了。他那件洗得褪色的紫衬衫在蓝色湖水前,看起来非常美丽;他牵着四头灰牛来到秋草上放牧。牛儿以红都嘟,毛绒绒的嘴嗅闻着一缕缕飘到鼻旁的烟,彼此耳鬓厮磨,或者以头磨擦者桑树树干,或者跑到二十步外的葡萄架下停住,一碰到葡萄架,脖子上的小铃铛便声声响起,引来小牧人的警告。我拔起一撮草,心里虽替它难过,但我更爱我的篱笆;况且,我用手除草,还使得湿润土地上的许多植物及小生命受惠。褐色亮丽的小蟾蜍为了避开我的手,躲到一旁伸伸脖子,以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灰色的蝗虫飞了起来,飞翔时展开那蓝色砖红的翅膀。草莓丛小巧、精细的叶子里长着小白花,黄色小星星般的花蕊闪耀着。
多里欧看着他的牛,如今,他已是个不大不小的十一岁少年,他也感受到季节交替的空气、夏天的厌腻、秋收后的懒散,并迎向亟需休息、梦幻般的冬天。他安静、散漫地踱着方步,有时暂停片刻,动也不动,聪慧的棕色眼睛望着蓝色的大地,看着远方紫色山坡上亮白的村庄,有时则啃啃生栗子,一会儿又把它丢掉。终于,他在短短的青草地上躺下,取出牧笛轻轻吹了一下,试试该吹哪一首曲子;笛子只有两个音阶,但也够他吹出许多曲子。从那以树皮和木头制成的乐器里吹出的音乐,足以歌颂蓝色的风景,艳红的秋、袅袅的轻烟、远方的村庄、微微反光的湖水,以及牛儿,泉旁的村妇、褐色的蝴蝶、红色的康乃馨。那简单原始的旋律忽高忽低,令人想起诗人维吉尔与荷马;那旋律表达对诸神的谢意,以及对土地、青涩的苹果、甜美的葡萄酒、粗糙的栗子之尊崇;那旋律赞颂蓝、红、金黄交错的湖谷的轻爽及远方高山的宁静,歌颂都市人不知道、也想象不到的生活,那种生活既不粗犷、也不可爱,没有深奥的哲理和英雄式的生活方式,但却深深吸引着每个有人文素养与英维性格的人,因为那是失落的故园,因为那是最古老、最永恒的人类生活方式,是最简朴、最虔诚的农夫生活,是一种勤劳努力的生活,但生活里没有匆忙,没有烦忧,因为这种生活的基石是虔诚,是对土地、水、空气、四季、植物、动物活力的信仰。
我聆听着小男该吹奏的曲调,在燃尽的火堆上铺层落叶,希望就这么永无止境地站着,无欲、安详的眼光越过金色的桑葚树梢,落在五彩缤纷的田野里。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地祥和、永恒;不久之前夏日的热浪才横扫过大地,不久之后,冬天的暴风雨及降雪又将侵袭它。
赫尔曼·黑塞(1877-1962):德国作家,诗人。出生在德国,1919年迁居瑞士,1923年46岁入瑞士籍。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好音乐与绘画,是一位漂泊、孤独、隐逸的诗人。作品多以小市民生活为题材,表现对过去时代的留恋,也反映了同时期人们的一些绝望心情。主要作品有《彼得·卡门青》、《荒原狼》、《东方之旅》、《玻璃球游戏》等。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黑塞的一生可以说功成名就。但是,他却拒绝成为一个名利场中人,而选择长期居住在瑞士一个叫堤契诺的小地方,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与世隔绝,只是用诗、散文和绘画,记录自己在这关丽的小村庄的生活。作者是画家,对关丽的风景很有感觉,尤其善于把握风景中的色彩、光线及其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