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城南》是唐代诗人李白借乐府古题创作的旨在抨击封建统治者穷兵黩武的古体诗。全诗分三段和一个结语:开头八句为第一段,先从征伐的频繁和广远方面落笔;接着六句是第二段,进一步从历史方面着墨;再次六句为第三段,集中从战争的残酷性上揭露不义战争的罪恶;最后二句为结语,点明主题。此诗不拘泥于古辞,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表现出很大的创造性:内容上更丰富,使战争性质一目了然;艺术上则由质朴无华变为逸宕流美,更加凝炼精工,更富有歌行奔放的气势,显示出李白诗歌的独特风格。
战城南⑴
去年战,桑乾源⑵,今年战,葱河道⑶。
洗兵条支海上波⑷,放马天山雪中草⑸。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⑹。
秦家筑城避胡处⑺,汉家还有烽火然⑻。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⑼。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⑽,衔飞上挂枯树枝⑾。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⑿。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⑴战城南:乐府古题。《乐府诗集》中列入《鼓吹曲辞》中,是“汉铙歌十八曲”之一。
⑵桑乾源:即桑乾河,为今永定河之上游。在今河北省西北部和山西省北部,源出山西管滓山。唐时此地常与奚、契丹发生战事。
⑶葱河:即葱岭河。今有南北两河,南名叶尔羌河,北名喀什噶尔河。俱在新疆西南部。发源于帕米尔高原,为塔里木河支流。
⑷洗兵:指战斗结束后,洗涤兵器。条支:汉西域古国名。在今伊拉克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之间。此泛指西域。
⑸天山:一名白山。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铁,匈奴谓之天山。过之皆下马拜。在今新疆境内北部。
⑹”匈奴“二句:此句谓匈奴以杀掠为其职业。
⑺秦家筑城:指秦始皇筑长城以防匈奴。避:一作“备”。
⑻汉家烽火:《后汉书·光武帝纪》:“骠骑大将军杜茂将众郡施刑屯北边,筑亭候,修烽燧。”李贤注:“边方告警,作高土台,台上作桔槔,桔槔头上有笼。中置薪草,有寇即举火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积薪,寇至即燔之以望其烟,曰燧。昼则燔燧,夜乃举烽。”然:同“燃”。
⑼征战:一作“长征”。
⑽鸢:猛禽名,形似鹰,喜吃腐肉。
⑾上挂枯树枝:一作“衔飞上枯枝”。
⑿空尔为:即一无所获。
去年在桑乾源打仗,今年又在葱河道打仗。
曾经洗过兵器,在天山的雪中也曾放过战马。
这些年不断地万里奔驰南征北战,使我三军将士皆老于疆场。
匈奴以杀戮为职业就像我们种庄稼一样,在他们领域的旷野里自古以来就只能见到白骨和黄沙。
秦朝的筑城备胡之处,汉朝依然有烽火在燃烧。
从古至今,边疆上就烽火不息,征战没完没了。
战士在野战的格斗中而死,败马在疆场上向天低徊悲鸣。
乌鸦叼着死人的肠子,飞到枯树枝上啄食。
士卒的鲜血涂红了野草,将军们在战争中也是空无所获。
要知道兵者是凶器啊,圣人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用它的。
此诗当作于唐天宝年间。根据新旧唐书记载,天宝年间,唐玄宗轻动干戈,逞威边远,而又几经失败,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一宗宗严酷的事实,汇聚到诗人胸中,同他忧国悯民的情怀产生激烈的矛盾。他沉思,悲愤,内心的呼喊倾泻而出,铸成这一名篇。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是屈原之后最具个性特色、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有“诗仙”之美誉,与杜甫并称“李杜”。其诗以抒情为主,表现出蔑视权贵的傲岸精神,对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于描绘自然景色,表达对祖国山河的热爱。诗风雄奇豪放,想像丰富,语言流转自然,音律和谐多变,善于从民间文艺和神话传说中吸取营养和素材,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的色彩,达到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存世诗文千余篇,有《李太白集》三十卷。
这首诗用的是汉代乐府诗的题目,有意学习乐府诗的传统,但比汉代那首《战城南》写得更形象,更深刻。这首诗是抨击封建统治者穷兵黩武的。“桑乾”“葱河”“条支”“天山”都是边疆地名。整首诗大体可分为三段和一个结语。
第一段共八句,先从征伐的频繁和广远方面落笔。前四句写征伐的频繁。以两组对称的句式出现,不仅音韵铿锵,而且诗句复沓的重叠和鲜明的对举,给人以东征西讨、转旆不息的强烈印象,有力地表达了主题。“洗兵”二句写征行的广远。左思《魏都赋》描写曹操讨灭群雄、威震寰宇的气势时说:“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此二句用其意。洗兵,洗去兵器上的污秽;放马,牧放战马,在条支海上洗兵,天山草中牧马,其征行之广远自见。由战伐频繁进至征行广远,境界扩大了,内容更深厚了,是善于铺排点染的笔墨。“万里”二句是此段的结语。“万里长征战”,是征伐频繁和广远的总括,“三军尽衰老”是长年远征的必然结果,广大士兵在无谓的战争中耗尽了青春的年华和壮盛的精力。有了前面的描写,这一声慨叹水到渠成,自然坚实,没有一点矫情的喧呶叫嚣之感。
“匈奴”以下六句是第二段,进一步从历史方面着墨。如果说第一段从横的方面写,那么,这一段便是从纵的方面写。西汉王褒《四子讲德论》说,匈奴“业在攻伐,事在射猎”,“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扞弦掌拊,收秋则奔狐驰兔,获刈则颠倒殪仆。”以耕作为喻,生动地刻画出匈奴人的生活与习性。李白将这段妙文熔冶成“匈奴”两句诗。耕作的结果会是禾黍盈畴,杀戮的结果却只能是白骨黄沙。语浅意深,含蓄隽永。并且很自然地引出“秦家”二句。秦筑长城防御胡人的地方,汉时仍然烽火高举。二句背后含有深刻的历史教训和诗人深邃的观察与认识,成为诗中警策之句。没有正确的政策,争斗便不可能停息。“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这深沉的叹息是以丰富的历史事实为背景的。
“野战”以下六句为第三段,集中从战争的残酷性上揭露不义战争的罪恶。“野战”二句着重勾画战场的悲凉气氛,“乌鸢”二句着重描写战场的凄惨景象,二者相互映发,交织成一幅色彩强烈的画面。战马独存犹感不足,加以号鸣思主,更增强物在人亡的悲凄;乌啄人肠犹以不足,又加以衔挂枯枝,更见出情景的残酷,都是带有夸张色彩的浓重的笔墨。“士卒”二句以感叹结束此段。士卒作了无谓的牺牲,将军也只能一无所获。
《六韬》说:“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全诗以此语意作结,点明主题。这一断语属于理语的范围,而非形象的描写。运用不当,易生抽象之弊。这里不同。有了前三段的具体描写,这个断语是从历史和现实的惨痛经验中提炼出来,有画龙点睛之妙,使全诗意旨豁然。有人怀疑这一句是批注语误入正文,可备一说,实际未必然。
这是一首叙事诗,却带有浓厚的抒情性,事与情交织成一片。三段的末尾各以两句感叹语作结,每一段是叙事的一个自然段落,也是感情旋律的一个自然起伏。事和情配合得如此和谐,使全诗具有鲜明的节奏感,有“一唱三叹”之妙。
汉古辞《战城南》主要是写战争的残酷,相当于李白这首诗的第三段。李白不拘泥于古辞,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表现出很大的创造性。内容上发展出一、二两段,使战争性质一目了然,又以全诗结语表明自己的主张。艺术上则揉合唐诗发展的成就,由质朴无华变为逸宕流美。如古辞“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和“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此诗锤炼为两组整齐的对称句,显得更加凝炼精工,更富有歌行奔放的气势,显示出李白的独特风格。
宋代严羽《评点李太白诗集》:此篇乏雄深之力,成语有入诗似诗者,生割不化,典亦成俚。虽豪情不拘,而率笔未善。
元代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开元、天宝中,上好边功,征伐无时,此诗盖以讽也。
明代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写到淋漓痛快处,觉笔化为戟,血化为碧,巾帼化为须眉。又曰:作乐府等篇,非有坠铁深刻之候,则琅玕之出不奇;非有凿道蜀山之力,则钩栈之设不险;非有落羽层云之巧,则风雨之观不大。青莲《远别离》、《蜀道难》诸(诗)脍炙人口外,如《战城南》苍而浑,《胡无人》奇而壮,……俱多开天落地语,可谓极力于汉者,六朝安望其津畦!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奇句(“匈奴”二句下)。端庄语以摇曳出之(“乃知”二句下)。末句用《老子》: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古词云:“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又云:“愿为忠臣安可得!”白诗亦本其意,而语尤惨痛,意更切至,所以刺黩武而戒穷兵者深矣。
清代陈沆《诗比兴笺》:陈古刺今,此乐府之至显者。
清代方东树《昭昧詹言》:结二语虚议作收,陈琳、鲍照不逮其恣。
清代陈仅《竹林答问》:诗至八言,冗长啴缓,不可以成句矣,又最忌折腰。东方朔八言诗不传,古人无继之者。即古诗中八字句法亦不多见,不比九字、十字奇数之句,犹可见长也。有唐一代,惟太白仙才,有此力量。如《战城南》“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蜀道难》“黄鹤之飞尚不得过”,《北风行》“日月照之何不及此”,《久别离》“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公无渡河》“有长鲸白齿若雪山”等句,惟其逸气足以举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