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悲白头翁》是唐代诗人刘希夷的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诗以红颜子和白头翁的对比来写,前半表现洛阳女子的感伤落花,抒发人生短促、红颜易老的慨叹,后半描绘白头老翁的沦落沉寂,抒发世事变迁、富贵无常的体悟,揭示出自然永存而人生短促的哲理,充满了浓厚的感伤情绪。此诗虽是拟古乐府,但构思精妙,开拓了全新的意境。诗中多处运用对比手法,大量使用重叠语句,一唱三叹,韶华不再的无奈辛酸在反复追问咏叹中被层层浓重着色,具有强大的穿透力。此诗风格清丽婉转,曲尽其妙,艺术性较高,历来传为名篇。
代悲白头翁⑴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好颜色⑵,坐见落花长叹息⑶。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⑷,更闻桑田变成海⑸。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⑹,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⑺。
公子王孙芳树下⑻,清歌妙舞落花前⑼。
光禄池台文锦绣⑽,将军楼阁画神仙⑾。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⑿?
宛转蛾眉能几时⒀?须臾鹤发乱如丝⒁。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⑴代:拟。白头翁:白发老人。
⑵洛阳女儿:语自梁武帝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惜:痛惜,哀伤。一作“好”。颜色:容貌。多指妇女的容貌。
⑶坐见:一作“行逢”。坐,因,由于。
⑷松柏摧为薪:松柏被砍伐作柴薪。《古诗十九首》:“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摧,毁坏。这里意为砍伐。薪,柴火,木材。
⑸桑田变成海:《神仙传》载“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后以“沧海桑田”比喻世事变迁极大。
⑹寄言:转告,传话。全盛红颜子:年轻貌美女子。
⑺伊:第三人称代词,他。
⑻公子王孙:豪门贵族子弟的通称。芳树:花木。
⑼清歌妙舞:清亮的歌声,优美的舞蹈。
⑽光禄:光禄勋。汉官职名,主管皇帝的侍从宿卫,属官甚众。《后汉书·马援传》(附马防传)载,马防在汉章帝时拜光禄勋,生活很奢侈。文锦绣:指以锦绣装饰池台中物。文,又作“开”或“丈”,皆误。
⑾将军:指东汉大将军梁冀。据《后汉书·梁冀传》载,梁冀大兴土木,建造府宅,“图以云气仙灵”。
⑿三春:春季三个月。即农历正月称孟春,二月称仲春,三月称季春,合称三春。也单指春季的第三个月。行乐:消遣娱乐。
⒀宛转蛾眉:漂亮的眼眉轻轻扬起,常用作美人的代称。此代指青春年华。蛾眉,蚕蛾的触须弯曲而细长,如人的眉毛,故以比喻女子长而美的眉毛。
⒁须臾:片刻,一会儿。鹤发:白发,鹤的羽毛洁白,用以比喻老人的白发。
洛阳城东一树树桃花李花,随风飘飞不知落到了谁家?
洛阳女子都爱惜娇颜美色,每到这时就要为落花叹息。
今年花儿凋落容颜已衰败,明年花开时节不知谁还在?
已看到千秋松柏伐作烧柴,又听说万顷良田变成大海。
古人不再出现在洛阳城东,今人仍对着落花漫舞东风。
年年岁岁花儿还那样相似,岁岁年年人儿却已不相同。
我劝正当盛年的美貌女子,应该可怜半死的白头老翁。
这位老翁头发斑白真可怜,当年他也是英俊的美少年。
公子王孙聚集在美好树下,清歌妙舞在这落花的面前。
显臣的庭院池台装饰锦绣,将军的第宅楼阁画着神仙。
这些人一旦卧病无人过问,春天里出游行乐可在哪边?
美丽的容貌又能保持几时?转瞬间变得白发凌乱如丝。
只要看看古来的歌舞胜地,唯有黄昏时鸟雀独自伤悲。
这是一首拟古乐府诗。《白头吟》是汉乐府相和歌楚调曲旧题,古辞写一个女子向遗弃她的情人表示决绝。刘希夷此诗是其在内容上的创新之作。刘希夷的诗歌创作“不为时所重”,《大唐新语》评价他“词调哀苦”,而《旧唐书》评价他“词旨悲苦”,总之其诗歌的总体风格是悲苦、哀苦、哀怨的。刘希夷英年早逝,生前似未成名,一生压抑,这是诗人产生消极感伤情绪的现实基础和思想根源。这首诗即是刘希夷个人心态的真实写照。
关于这首诗的题目,各个选本都有不同。《唐音》《唐诗归》《唐诗品汇》《全唐诗》,均作“代悲白头翁”。《全唐诗》又作“代白头吟”。《文苑英华》《乐府诗集》《韵语阳秋》作“白头吟”。《全唐诗话》作“白头翁咏”。
刘希夷(约651—约678),唐代诗人,一名庭芝,字延之,汝州(今河南临汝)人。上元二年(675)进士,未曾出仕。兴喜饮酒,善弹琵琶,落魄不拘常格,后被人杀害。其诗以歌行见长,多写闺情,辞意柔婉华丽,且多感伤情调,不为当世所重,后孙季良撰《正声诗集》,以其诗为最,由是名声大振。其诗集已佚,《全唐诗》存其诗一卷。
与传统的汉乐府《白头吟》不同,刘希夷这首诗则从女子写到老翁,咏叹青春易逝、富贵无常。构思独创,抒情宛转,语言优美,音韵和谐,艺术性较高,在初唐即受推崇,历来传为名篇。
诗的前半写洛阳女子感伤落花,抒发人生短促、红颜易老的感慨;后半写白头老翁遭遇沦落,抒发世事变迁、富贵无常的感慨,以“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总结全篇意旨。在前后的过渡,以“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二句,点出红颜女子的未来不免是白头老翁的今日,白头老翁的往昔实即是红颜女子的今日。诗人把红颜女子和白头老翁的具体命运加以典型化,表现出这是一大群处于封建社会下层的男女老少的共同命运,因而提出应该同病相怜,具有“醒世”的作用。
开首两句“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以传统的比兴手法写景。风吹桃李,花飞花落,是极其平常的景物,似乎没有什么深意。但“飞来飞去”自然实在的动态描写却不显其平常,仔细品味,似有两重潜在的含义。首先,动态描写反衬出此时潜在并由后文展示的观察者的静思,其间对象的动隐含着主体的静,在动静相对的关系中,思绪兀自缓缓流淌。其次,“飞来飞去”的方向指标,把空间领域由“洛阳城东”陡然缩小到“谁家”,小小的院落在巨大的都市背景中凸现出来,抒情主人公登台亮相;而一个“谁”字又将具体之“家”虚化、泛化,暗示后文情感波动,思维潜流,乃普遍之人性,抒情主人公也并非一己女儿身,而是整个人类的化身。两重隐含的意义为全诗确定了远较古乐府旧题恢宏阔大的基调。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仍然是传统的由景及事,如顺水推舟。对花长叹,临镜短嘘,人事不过如此。一个“惜”字,揭露出人类现状和痛苦的根源,有“惜”才有“叹”,无“惜”亦无“叹”,古今多少人为此“消得人憔悴”。由景及事,同时又是由花及人,人花相对,“颜色”一词便有双关含义,为下文伏笔。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首二句从空间落笔,由面及点,点面互蕴;这里则进入时间领域,进入线性发展的变易之流。今年,明年,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一切都卷进了时间这个没有源头,没有终点的隧洞。诗句将抽象的时间由“今年”“明年”进一步具体化到花开花落这一典型事件,既形象鲜明,又承续前文而来,人花相对,生出两重意义。其一,时间变易,人事难猜,明年花开之日,伊人将复何在,颇有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题都城南庄》)的怅恨;其二,联系上句“惜颜色”,可知由花衰念及人衰,进而人花互喻,因新旧替代之意,作人寿几何之想。两种理解都可导出朝不保夕的生命之虞。因此,传说中的“诗谶”并不足以为怪。《红楼梦》中林黛玉《葬花吟》诗句“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似由此衍化。
“已见松柏摧为薪”以下四句说,松柏为薪,桑田变海,证实时间之轮碾碎了长盛不衰的迷梦。花开花落本属自然,沧海桑田也是规律,只因为“惜”的缘故,只因为你我他不可同一,旧花新花不可同一的缘故,颜色的变化令人可怕,实在的自我转变成虚无才令人恐惧。挺拔俊秀的松柏终将成为只堪焚化的柴草,世间一切都会面目全非,对此,人们已经见得多了,却并不因见惯而不惊,见惯而不畏。古人今人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隔断,无论是走遍洛阳城中大街小巷,无论还是踏破铁鞋、磨穿脚踵,无论高楼巨栋、村庄聚落,无论残垣断壁、荒园古井,谁也碰不到一个古人。然而今世的人们还在面对着春风落叶,像古人一样哀伤,又像古人一样地成为古人。古今已隔,古今之理皆同。这是一种哀哀歌哭,亘古绵延的浩叹,还是一种醒悟:面对永恒,感受永恒的无常规律;抑或是对无常变化的无力抗争,还是对人生愚痴智者式的反讽。从写法上来看,今年明年相对,古人今人相对,是纵向的比较,而由花开花落推广到松柏为薪、桑田变海,再回到人本身,乃横向的联系,诗人如此这般,方方面面,反反复复要展示的就是这样一种神秘然而实在的力量:变化的永恒和永恒的虚无。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重叠反复,可见诗人是要尽可能地表达出言之不尽的客观事实和规律,想把古往今来与人类有关的一切情感体验浓缩进去。音韵的回环往复,恰到好处地对应着无常的永恒意义。“花相似”而“人不同”、表面上相对,但“似”者、像而已矣,其实“不同”,人花在这里统一。表面看,物是人非,究其实,物人皆非,“人间是事不堪凭,但除却无凭二字”,谁都不能逃脱这无往弗届的永恒主题。难怪传说诗人在写至此联时曾经长叹:死生有命,虽似有谶,字句的毁去留下并无不同。这种无奈令人悲恸、然而又何尝不令人警省。
“寄言全盛红颜子”以下四句,用“寄言”二字一转,明确提出一种主张:古今已隔,但古今理同,人我不同,但人我理同,自身的全盛红颜,他人的头白可怜,现在的红颜美少,将来的半死老头。原来人我关系,其实也是时间关系,个体与群体都要回到时间之流中去。横断面上的人我关系,转换成纵向的个体年龄的盛衰关系,人我在这里统一。
“公子王孙芳树下”以下四句,写今之白头翁昔日也曾是翩翩美少年,花前树下,寻欢作乐,一朝年老卧病,则无欢乐可言。这是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沉痛不堪。试看谁人不是这样;青春欢乐之际,视落花而不见,事业功名之梦,如神仙般永存。人们就像吃了迷幻药一样拚命追求,拼命享乐,芳树落花,年年未变,池台楼阁,依旧巍然,其实都是假像,掩盖了无常变幻的真实。一朝卧病,年老体衰,远离人群,世态炎凉有如水落石出,真相毕露。
结尾四句点明主旨,收束全诗。“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两句感叹美貌的少女转眼之间将化作白发的老妇,惋惜青春难驻。“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两句,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迅速消失了。往日繁华热闹的游乐场所,如今只有几只离群的鸟雀在清冷的暮蔼中发出几声凄苦的悲鸣。末句的最后一个“悲”字,是此诗的基调。
此诗融会汉魏歌行、南朝近体及梁、陈宫体的艺术经验,而自成一种清丽婉转的风格。它还汲取乐府诗的叙事间发议论、古诗的以叙事方式抒情的手法,又能巧妙交织运用各种对比,发挥对偶、用典的长处,是这诗艺术上的突出成就。刘希夷生前似未成名,而在死后,孙季良编选《正声诗集》,“以刘希夷诗为集中之最,由是大为时人所称”(《大唐新语》)。可见他一生遭遇压抑,是他产生消极感伤情绪的思想根源。这诗浓厚的感伤情绪,反映了封建制度束缚戕害人才的事实。
明代李攀龙《唐诗直解》:《代悲白头翁》本非其佳处,而俗人专取之。五、六尤卑。
清代王夫之《唐诗评选》:唯“长叹息”三字顺出一篇。幻生一白头翁闯入不觉,局阵岂浅人所测邪?一直中露本色风光,即此是七言渊系。后来排撰虚实,横立情景,如游子以他乡为丘壑,忘其本矣。
清代毛先舒《诗辩坻》:一意纡回,波折入妙,佳在更从老说至少年虚写一段。
清代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伊昔”老翁,即少年前车,追叙冶游,可悲处正在此。
清代沈德潜《唐诗别裁》:少年每轻视老翁,因言老翁当少年时亦尝与公子王孙游冶,一朝奄忽,尽付空虚,今之少年能免衰老乎?末又宕开作结。对仗工丽,上下蝉联,此初唐七古体,少陵所谓“劣于汉魏近风骚”也。《唐新语》载宋之问为此诗有佳句,因杀害希夷而以此诗为己作,此因之问品居下流而以恶归之。其实宋之问诗高于刘,不用攘窃他人也。杂说不足凭,每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