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子二首》是唐末词人韦庄的组词作品。这两首词写爱情。第一首词上片追忆“去年今日”与情人临别时的情事,下片写自从别后的相思苦况;第二首词记述了一对恋人离别之后在梦中相见的情景,前七句写梦中之欢,后两句写梦后之悲。这两首词情感深挚,脉络分明,语言质朴率真,格调低沉哀惋,是历来广为传诵的名篇。
女冠子二首⑴其一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⑵,含羞半敛眉⑶。不知魂已断⑷,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其二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⑸。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⑹。觉来知是梦⑺,不胜悲⑻。
词句注释
⑴女冠子: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名。双调四十一字,前段五句两仄韵、两平韵,后段四句两平韵。⑵佯(yáng)低面:假装着低下脸。⑶敛(liǎn)眉:皱眉头。⑷魂已断:即“魂销”。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⑸柳叶眉:如柳叶之细眉,这里以“眉”借代为“面”,亦是“低面”的意思。⑹依依:恋恋不舍的样子。⑺觉来:醒后。⑻胜:尽。
白话译文
其一今天是四月十七,去年这个日子,正是与你离别的时候。忍住泪水假装着低下脸,含羞皱着眉头。自别后我魂销肠断,如今只能在梦里与你相见。我的相思之情,除了天边的月亮,又有谁知道呢?其二昨天深夜,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说了好多话。你依然像从前面若桃花,频频低垂的眼睑,弯弯的柳叶眉。看上去好像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该走时却又依依不舍。醒来才知道只是个梦,心中不觉涌起难忍的悲哀。
关于韦庄《女冠子二首》的本事背景,学术界意见有很多分歧。杨湜《古今词话》说:“(韦)庄有宠人,资质艳丽,兼善词翰,(王)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辞,强夺之。庄追念悒怏,作《荷叶杯》《小重山》词。”(见《花草粹编》卷三引)因而有人认为《女冠子二首》也是“思姬”之作,如吴世昌认为是“忆故姬之作”(《词林新话》),华钟彦认为是“为怀念宠姬而作”(《花间集注》)。但也有人认为“思姬”的说法证据还不够充分。
韦庄(836─910),唐末五代时期诗人,字端己,京兆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附近)人。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是诗人韦应物的四代孙,曾任前蜀宰相,谥文靖。花间派词人,词风清丽。有《浣花词》传世。
这两首词为联章体,写男女双方在同一个月夜的梦中相思相遇。韦庄所写的爱情词不再是一个没有个性的、随便给一个歌女唱的、没有主人公的爱情歌曲了。他写的爱情词是有主人公的,表现的是直接、真率的感情。这两首《女冠子》就是如此。第一首词在《草堂诗余别集》中题作《闺情》,可看成是女子追忆与情人的相别以及别后相思,抒发了闺中少女的相思之情。词句质朴率真,哀惋动人,是历来广为传诵的名篇。上片忆与郎君相别。“四月十七,正式去年今日。”连用记载日期的二句,在整个词史上少见。似乎是脱口而出,有似乎是沉醉之中的惊呼。“正是”二字用得传神,表现出记忆之深,让人如闻其声。“别君时”非常直接地点明让这个少女如此痴迷的原因。原来是与郎君分别了,痴迷、沉醉于苦苦的相思忘了时间的飞逝,忘了四季的轮回,忘了身在何处。好像是在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别离已一年,相思也一年了。然而,这一年似快又慢,快是指别离太快,相聚太短,慢是蕴涵了无数煎熬,无数牵挂。“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佯”是掩饰,但不是故意做作,是基于感情的真挚。害怕郎君发现脸上的泪水,而牵挂、担心,而假装低头;“含羞”是别时有千言万语却有无从说起,欲说还休,难于启齿。这两句通过白描手法,生动地再现了送别时女子玲珑剔透的面部表情,细腻真实的心理活动。下片抒别后眷念。“不知魂已断”,是过片。“魂断”紧扣上片“别君时”,承上;只好“空有梦相随”,启下,过渡自然,不留痕迹。“不知”故作糊涂,实指知,但比知更深更悲。知是当时,是如今,还是这一年,却又不知。事实上,三者已融于一起,无从分别,也无需分别。君去人不随,也不能随,只好梦相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里的梦是凄苦的,是在无法选择的前提下,不得不选择聊以慰藉的方式,可见相思之深,相思之苦,相思之无奈。“除却天边月,无人知。”“天边月”与首句“四月十七”在时间上相应。“无人知”即是不知,重复上文,加强凄苦。魂销梦断都无法派遣相思之苦,那就只有对月倾诉了,这是古人常用的寄托方式,没有人知道,但明月知道,不仅知,还理解,更会把这一切记住,作为见证。在少女的心目中,月竟成了她在人间的唯一知己,这是十分无奈的选择,更见其孤独,寂寞。况且明月的“知“,本是子虚乌有。寄托相思,相思却更浓,排遣相思,相思却更深。真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少女受相思折磨,为相思煎熬,楚楚动人,愈发憔悴的形象跃然纸上。这首词也可以看成是男子对女子的回忆。第二首词写男子对女子的相思而成梦,梦后而悲的情况。恋人在梦中相见,他俩把臂欷歔,说不尽的离愁别苦。“语多时”,明写千言万语,暗扣山高水长。“依旧桃花面”,特别是“频低柳叶眉”“欲去又依依”的神态音容,宛在眼前。然而,夜长梦短,梦醒之后,更令人不胜伤悲。此词不似多数花间词之浓艳,而是在清淡中意味深远,耐得咀嚼。所谓“意婉词直”,“似直而纤”,别具风味。词的上下片一般都自成段落,如上片写相别,下片写相思。这首词在结构上却较别致,打破了词的上下片界限,没有过片痕迹,一气呵成。它的前七句写梦中之欢,后两句写梦后之悲。这首词的梦境是清晰实在,温馨甜蜜的,不像前一首“空有梦相随”那样迷惘惆怅。头一句点明入梦的时间是“昨夜夜半”。梦境一般虚无缥缈,此梦却很“分明”。“分明”虽贯穿于梦中,其源却使人想到来自实境。正由于主人公日思夜想,意中人才会音容常新,活在脑海了,出现在梦中。可见他也是一位与少女同样痴情的有情郎。这两句交代入梦,仅仅来开帷幕,已露出明朗的色调。这是一个旖旎的梦,从绵绵情话开始,到依依惜别为止,恩爱缠绵,充满柔情蜜意。梦中那位少女形象,尤其显得楚楚动人。“语多时”,明写千言万语相思话,暗扣山高水长阔别久。“桃花面”“柳叶眉”是旧时对妇女容貌的形容。那位少女习惯于低面敛眉,在《女冠子·四月十七》的现实中和此首的梦境中是一致的。《女冠子·四月十七》中“忍泪”十个字重在刻画情态,此首的“依旧”十个字重在反映容貌,两者互为补充,使少女形象形神俱备。“依旧桃花面”与前首中的“去年今日”的艺术构思脱胎于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事实上这两位男女主角除了在梦里相会外,恐怕也很难再在现实中重续旧梦了,不然不会在梦醒之后觉得“不胜悲”的。“半羞半喜”,少女的娇羞情态如绘。“欲去依依”,看来单写少女,其实也包括男主人公。两人难分难解,极希望留住这美好的时光。整个梦境写得一往情深。“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正当两情缱绻之际,梦醒了,跌回到严酷的现实中,依旧是形单影只,孤栖独宿。一个“知”字品出万般凄凉况味,原来当时并不知是在梦中!梦境作如是观,而从前他俩花前月下的美境也未尝不可作如是观。这个“知”字大有顿悟之感,所以不免悲从中来,感慨万千。煞尾两句浓重的悲与前七句甜美的乐形成鲜明的对照,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全词脉络分明,层次清楚,深衷浅貌,语短情长。《历代词人考略》称赞韦庄词:“能运密入疏,寓浓于淡。”《介存斋论词杂著》说:“端己词清艳绝伦。”从这首《女冠子》词中,就足见韦庄词清淡疏朗、清艳劲直的特征。
明·汤显祖:直书情绪,怨而不怒,《骚》《雅》之遗也。但嫌与题义稍远,类今日之博士家言。(明汤显祖评《花间集》)
近代·刘永济:此二首乃追念其宠姬之词。前首是回忆临别时情事;后首则梦中相见之情事也。明言“四月十七”者,姬人被夺之日,不能忘也。“忍泪”“含羞”,皆迫于强权,抑制情感之状。魂断、梦随,则情感萦系无已之语。次首乃从梦后忆梦中。“分明”二字,言记忆甚真也。“羞”与“喜”并在一句,“欲去”与“又依依”亦并在一句,遂使心中复杂矛盾之情均能表达,既喜又羞,既不敢留又不忍去,写来甚工细而出语却自然。此种手法,与温飞卿异曲同工。(《唐五代两宋词简析》)
近代·李冰若:韦相《女冠子》“四月十七”一首,描摹情景,使人怊怅。而“昨夜夜半”一首稍为不及,以结句意尽故也。若士谓与题意稍远,实为胶柱之见。唐词不尽本题意,何足为病。(《花间集评注·栩庄漫记》)
近代·俞平伯:以句法看,(“别君时”)当连上“四月十七”为句;以韵脚论,仄韵换平韵,“时”与“眉”叶;就意思论,“时”字承上,“别君”启下离别光景;如这等地方,句读只可活看。单看上片,好像是一般的回忆,且确说某月某日,哪知却是梦景。径用“不知”点醒上文,句法挺秀。韦另有《女冠子》,情事相同,当是一题两作,那首结句说:“觉来知是梦,不胜悲。”就太明白了。结句以“天边月”和上“四月十七”时光相应,以“没人知”的重叠来加强上文的“不知”,思路亦细。(《唐宋词选释》)
近代·夏承焘:第一首的上片写情人相别,下片写别后相思;第二首的上片写由相思而人梦,下片结句写梦醒后的悲苦。两首合起来只写一件事。前人论文有“密不容针”“疏可走马”的说法,这正可用来分别评论温庭筠、韦庄两位词家的某些小令的不同风格。(《唐宋词欣赏·论韦庄词》)第一首的上片写情人相别,下片写别后相思。第二首的上片是因相思而入梦,下片结句写梦醒。两首写一件事,这和敦煌曲子词的两首《凤归云》相似,都是“联章体”。又:第一首的开头明记日月毫无修饰,这是民间文学的朴素的风格,在文人词中是很少见的。整首词略有作意的只是末两句:“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含意也是明白易懂的。(《唐宋词欣赏·不同风格的温韦词》)
近代·唐圭璋:《女冠子》两首,写梦中之情景,亦真切生动。词云(略)。前首记去年离别之情,后首记梦中相遇之情,皆刻画细微,如见其面,如闻其声。两结句重笔翻腾,畅发尽致,尤觉哀思洋溢,警动无比。蜀自李白以还,若韦氏者,可谓第二大词人矣。(《词学论丛·唐宋两代蜀词》)
近代·詹安泰:妙语生成,丝毫不见雕琢的痕迹,而款款深情,自然流露出来……这二首应该是同时写的,前首由作别时的情态写到别后的难堪,“空有梦相随”;后者紧接着由“梦相随”的情态写到梦觉后的难堪,“不胜悲”。线索分明,结构严谨。前首的“忍泪”两句和后首的“半羞”两句,从形象的精细刻画中来展现出无比深切的爱情,尤其具有十分动人的感染力。(《詹安泰词学论稿》)
其一明·徐士俊:冲口而出,不假妆砌。(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
明·沈际飞:月知不知都妙。(《草堂诗余别集》)
清·陈廷焯:起得洒落。“忍泪”十字,真写得出。(《云韶集》)一往情深,不着力而自胜。(《词则·闲情集》卷一)
清·王闿运:不知得妙,梦随乃知耳。若先知那得有梦?惟有月知,则常语矣。(《湘绮楼词选》)
近代·唐圭璋:此首上片,记去年别时之苦况。一起直叙,点明时间。“忍泪”十字,写别时状态极真切。下片,写思极入梦,无人知情,亦凄婉。(《唐宋词简释》)纯用白描,明晰如话,而自情深往。此类抒情之词,求之于飞卿词中,不得而见也。(《词学论丛·温韦词之比较》)
近代·吴世昌:端己词,直达而巳。如“去年今日”,全是直抒胸臆,如出水芙蓉,了无雕饰。曰“纡”曰“郁”,都是厚诬作者,硬欺读者。(《词林新话》卷二)
其二近代·唐圭璋:此首通篇记梦境,一气赶下。梦中言语,情态皆真切生动。著末一句翻腾,将梦境点明,凝重而沉痛。韦词结句多畅发尽致,与温词之多含蓄者不同。(《唐宋词简释》)